第一卷 羅塔王國篇 第三章 在暴風雪中

1奧・洽魯『社群的哨兵』

男人們翻上一個坡後,遠眺著塔拉諾平原大喝了一聲。

唐達也吸了口氣。

無垠的平原在面前延伸。

收割完的農田如同數百塊小碎布拼成的地毯。四處的丘陵彷彿綠色的碗扣在地上,除了星星點點的幾處相當大的村落以外,這片土地上全都是肥沃的良田。

渡海而來的悠果人肯定是將從土著人那裡聽來的名字用作了地名吧。南部的許多地方都原樣延用了亞克人的地名。亞克人稱此處為塔拉・諾,意為『廣闊的原野』。這片土地是支撐著新悠果皇國的穀倉地帶。

此前一直在攀登的亞烏爾山與在平原右方綿延不絕的托烏哈拓山脈相連。在平原左方很遠的位置上有一座略矮的亞麻塔山脈,即使在眼下的冬季仍然披著綠衣。

青弓川流過這片平原。最近數天接連降雨,今天突然轉晴,河面宛如光帶一般閃亮。在河的下游能看到湛藍的大海。

和桑加爾王國的邊境線由東西向橫穿托烏哈拓山脈,與前方不遠處的海岸線相連。如果舉大軍進攻過來,比起穿行托烏哈拓山脈的艱辛山路,用艦隊從海岸上登陸後再進軍平原更加容易。

新悠果皇國軍的指揮官們認為這片平原會成為首戰的戰場,所以從全國召集的二千民兵,其中約七成都被調到了這裡。

唐達一行的北方人暫且被調到了京城南部的某個城鎮,青弓川從這裡流過。每個村落都要徵招十人,所以僅在北部地區也集結了四百人的隊伍。這四百個男人聚集在寬廣的河灘上,每五個村落的人編為一組。

被安排負責運送軍事物資的組,從這個小鎮乘船沿青弓川南下,應該已經建好了宿營地。

其餘的男人帶著運貨的馬匹,南下來到了這裡。這些馬不是皇國提供的,而是在徵兵的同時,將村裡的農耕馬徵召運轉貨物。農耕馬對村民來說很貴重,一個村子不可能提供太多,最多也就一匹。來自貧困村落的民兵們甚至沒有馬,必須自己背著分配來的貨物。

唐達的老家所在的村子,給了唐達這些被徵召入伍的男人們一匹馬,但這匹馬已經相當年邁,且又瘦弱不堪,一旦負重時間過長,就會十分痛苦的停住腳步。

唐達看到老馬吃不消的眼神後感到很可憐,不由得將馬背上的一件貨物擔到了自己的肩上。到南方的路途遙遙,難以承受背著貨物的長途奔涉,腳、腰和背部都飽受折磨,晚上甚至睡不著覺。

不過身旁腿腳沉重的老馬性格不錯,明明沒有發覺唐達對它的照顧,偶爾會把濕乎乎的鼻子在唐達的耳朵上蹭來蹭去,彷彿是在安慰唐達。這匹名叫霍洽『老爺爺』的馬沒有完成自己作為馱馬的任務,卻是個好旅伴。

「霍洽,辛苦你了。再走一會兒就到終點了。」

男人們的隊伍開始下坡,唐達撫摸著老馬的腦袋,輕聲撫慰。

那個平原很可能成為人生的終點。——這個所有人都相同的想法,也湧上了唐達的心頭。可是這片平原的風景實在太美麗了,怎麼都無法想像自己真的會在那裡與敵人互相拼殺。

輕輕的嘆了口氣後,唐達走下了坡道。

北部部隊的民兵在黃昏時分來到了山腳下的平原。

寬廣的草地變成了皇國軍的營地,放眼四看全是排列整齊的帳篷,縫著金線的旗幟在夕陽的照射中熠熠生輝。

營地內開始準備晚飯,升火冒起了煙,數百匹馬的氣味、煙的氣味以及飯的氣味都混雜在了一起。

「你們北部部隊的營地在那邊。」

在兵馬的嘈雜聲間,微微傳來了指揮民兵的隊長的聲音。

正規軍把華麗鎧甲和劍放在身邊,已經開始吃起熱騰騰的晚飯,而唐達等人還在餓肚子,步履蹣跚的牽著馬前進。

來到民兵的營地後,唐達愣住了。

在山陰處的溪流邊上有一大片牧草地,三百個男人駐紮在這裡顯得綽綽有餘,但只能看到星星點點的爐火,沒有一個帳篷。

此前,入夜後他們都會分散到全村的人家或倉庫中休息,沒想到今天會在荒郊野地過夜,所有人都垂頭喪氣。

「每五個村一組,給一個爐子。先照料好馬。然後在太陽落下前到小河的下游挖一個大小便的坑。最後再準備晚飯。」

聽到民兵隊長的指示後,男人們慢吞吞的開始行動。

「走在前面的人都幹什麼去了?他們不是為了建營地早早就過河了嗎?」

「……他們不是為咱們建營地,而是為正規軍吧。」

周圍傳來了低聲私語,但不敢讓民兵隊長聽見。說出挫敗士氣的話就會被毫不留情的施以鞭刑,在此前的旅程中大家都有了切身的體會。

大約有八名正規軍統領著民兵,從他們的言行和態度就能明顯的看出,他們這種武士階級的思考方式與民眾不同。

在民兵從各地彙集而來、編成部隊的當天,民兵隊長就騎在馬上用嚴肅的聲音訓示,不想為保護祖國而犧牲就是對祖國的危害,會被處以極刑,並在隨後的幾天里用事實證明了此番言論。——某個男人趁著天黑想要逃跑,於是他的腦袋就滾落到了民兵們的眼前,就連沒人察覺到他逃跑的同村人也被鞭打到了半死不活的程度。

沒有一絲情份的嚴懲對這群男人造成了強烈的衝擊。

民兵中有許多人自打出生就一步都沒有離開過自己的村子。他們只有在交稅時才能見到武士階段的人。

身上穿著鎧甲和兜帽、眼露冷光、用刀砍下別人首級的武士形象,讓這些男人從心底感到顫抖。——他們認識到,所謂武士,就是一群可怕的、與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自從那件事以後,男人們為了不被民兵隊長注意到,再也不敢發出抱怨了。

日落西山後,即使在南部也能感到寒意。

男人們圍在爐火旁,一邊烤著火,一邊不聲不響的吃完了簡陋的晚飯,然後裹著毛毯躺下了。

漫長的旅途人仰馬乏,橫躺下來後身上咯吱作響。唐達想要找一個能稍微輕鬆點的姿勢。他把毛毯拉到了腦袋旁,用自己的呼吸溫暖臉頰,不知何時宛如意識消失了一般陷入了沉睡。

不知是誰在大聲尖叫,唐達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篝火已經燃盡,只有月光昏暗的照在草地上。從周圍的黑暗中傳來了好幾個男人在毆打某人的聲響。

唐達站起身,橫躺在旁邊的鄰村男人小聲的勸道。

「……不要管,別惹麻煩。」

有人在小聲抽泣、呻吟,還能聽到發怒的吼聲和打人的聲音,但民兵隊長們沒有一個人過來。因為他們睡在稍遠處的帳篷里,所以聽不到吧。

唐達站了起來。他心知自己愚蠢的秉性,卻無法視而不見。

他仔細觀察,三個男人在對一個細小的人影拳打腳踢。

「你們在做什麼?」

唐達出聲後,男人們回過了頭。

「跟你沒關係!滾回去!」

聲音還很年輕,充滿了興奮。

唐達毫不客氣的走到了男人們的中間,站在蹲著的男人身邊。

「……你們打擾我睡覺了。要是再吵鬧下去,其他村的人也會發脾氣吧。」

唐達沉著的說道,年輕人們沉默了。他們終於察覺到那些被打擾了好覺的男人們在沉默中不斷的積攢著心中的怒氣。

不過,就此作罷的話也太沒面子了,剛才大吼的年輕人一把抓住了唐達的前襟。

「——你擺這麼大的架子,是想做什麼?」

唐達一言不發的注視著年輕人。年輕人吐了口唾沫,狠狠的打在唐達的肚子上。肚子里似乎有種什麼東西破裂了似的疼痛,喘不上氣來。唐達按著腹部向前摔倒,卻沒從年輕人的身上移開視線。

「喂……」

同伴提醒年輕人。年輕人回過頭,發現有七、八個男人包圍住了自己,臉上變成了鐵青色。唐達所在小組的男人們抱著胳膊,面無表情的瞪著這群年輕人。

看到年輕人們賭氣的搖晃著肩膀,走回了篝火旁,唐達拍了拍蹲坐在旁的男人。

「你沒事吧?」

他點了點頭,戰戰兢兢的抬起了頭。月光模模糊糊的照出了他的面容,看上去完全不像是過了十八歲的成年人,骨瘦如柴,只有眼睛閃著亮光,臉上滿是鮮血。

「……我來給你治傷吧。」

唐達說著就抱起了少年,隨後向默默的站在旁邊的男人們深深的一鞠躬。

「謝謝你們。」

男人們聳了聳肩,各自回到了睡覺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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