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蘇芳

噯,咱是第一次在這店裡見到你吧?哦,你是墜飾貓神殿呀?你好你好。

咱是月夜見,畫如其名的高級掛軸喲!要找到像咱這樣精美的月娘圖畫呀,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正所謂「月夜見兮月入眼帘,憶懷萬夜兮白雪佳人伴身旁」呀!

所以,大家都對咱千珍萬重的,小心翼翼收藏了百年,所以咱就得魂得魄晉陞成付喪神啦,也就是跟貓神殿你一樣嘛!噯,說起來,江戶這種將軍腳下之地,隨便找都碰得到一大把付喪神吶。

喏,像你們這店裡不也有挺多好東西嗎?雖然都還是些新鮮貨,不到付喪神的年紀,不過像咱旁邊這香爐也挺不賴的嘛,再過個九十年,這傢伙就開得了口啦!咦,你說這是從大阪來的?

哦,原來貓神殿是大阪出身呀?那咱們能在這大老遠的品川相遇,也還真是有緣呢。啥?你說至今為止很少跟付喪神說過話?咦,怎麼會這樣呢?京城一帶不是也有付喪神嗎?

哦,因為大家就算碰到了同夥,也不互相攀談呀?哎呀,這咱知道、咱知道,因為咱們得考慮場所說話嘛,萬一被人撞見了我們這樣子聊天可不得了,肯定會被當成妖怪拿去燒毀吧。

所以,你說你剛剛聽見咱開口說話時吃了一驚?哎呀,這可真不好意思了。咱平常就這樣說話慣了,所以就隨口說了起來。

啥?你問咱平常就這樣說話嗎?是啊,咱今天是因為剛好外借來這店裡,不然,在咱平常待的那店裡頭,大家都這樣說話呢。

哪兒的店?哦,那是位於江戶深川,名為出雲屋的古道具店兼出租店啦。那兒的店主姐弟對付喪神這樣聊天都已經聽習慣了,根本不會大驚小怪呢,所以在那店裡跟同夥說話呀,啥問題也沒有。只要客人上門來時安靜一會兒,之後店內只剩下出雲屋那兩姐弟後,就能暢所欲言了。正因如此,好多付喪神都聚到了那家店呢。

嗄,你對出租店這個詞兒不太懂?哦,出租店就是出租物品、賺取幾個銀兩的生意,所以付喪神常被借出門去換租金,像我今天也是這樣出門來工作呢。

是真的挺危險,不過,出雲屋那名喚清次的店主並不會把付喪神借到什麼危險的地方去,而且出門還能聽見很多趣聞呢,等回出雲屋後,就能把聽來的趣事跟大伙兒分享,其實挺好玩的。

咦,你想說啥?你說出雲屋似乎很有趣,你貓神殿也想加入?哎呀哎呀,那大家當然是歡迎啰!你這貓神殿的名字想來就是神明的使者,一定會給咱們帶來好運的。

嗯,怎麼了?你說你希望出雲屋清次把你買回去,但不知道該怎麼做?哦,這包在咱身上,咱們付喪神雖然不跟人類說話,不能直接叫清次去買這買那的,其實還是有別的妙法。

其實,咱們出門時要是發現借主家的店舖或倉庫里有付喪神同夥在,一回店裡後,就會故意提起這事。這麼一來,在店內或帳房若無其事偷聽我們說話的清次,通常會出門去看看那夥伴。

因為,會成為付喪神的大多是些讓人長期愛護的上等貨色嘛,清次這小夥子挺識貨的,他絕不會看漏好東西。所以,一看到貓神殿你啊,他肯定會想把你給買回去,這錯不了。

只不過……該說這情形是偶爾發生,或是一直都如此?出雲屋啊,常沒錢買好貨呢。這都是清次的錯啦,一個古道具店兼出租店的店主居然會沒錢買貨,這怎麼成?不成、不成呀!

所以,咱們這些善良的付喪神出門時,如果看到什麼好貨,就算對方不是付喪神,回去後也會故意說出來,這樣他就能去買進賣出,存下錢來,等到需要買付喪神時就能出手了。這真是……咱們付喪神還真是思慮縝密,宅心仁厚呀!

啥?你說出雲屋既然也是古道具店,那店主清次會不會把咱們付喪神給賣了?哦,你這麼一說我才發現,他想賣的話,倒也賣得成喔。

只不過,清次還不曾賣過任何一個付喪神呢,說起來,大家都已經在那店裡安定下來,他應該也不忍心吧。而且要是賣到什麼奇怪的地方,被亂七八糟對待可就糟了,萬一被人小心翼翼收藏在倉庫里,那還有什麼事比剩下自己一個妖怪更無聊呢?所以,咱們都寧願待在出雲屋裡,而清次應該也很清楚。

咦,貓神殿,你說啥?

古道具店不把上等的佳貨——也就是付喪神給賣掉的話,沒錢也是理所當然的嘛?哈哈哈,這倒也是實話呢。反正呀,現在的出雲屋就只是一家小店舖,實在跟有錢沾不上邊。

那店裡的姐姐阿紅大概是因為感激她叔父讓她來投靠,所以似乎挺希望清次的生意能更發達。不過,那間古道具店兼出租店小成這副德性,是要怎麼出人頭地嘛?

啥?嗄?你說你不想看到那麼好的一家店關門大吉?

嗯……你這麼說,害咱也開始擔心了起來,那店主清次實在是個毛頭二愣子呢,他的監貨能力雖然不差,但其他方面就不夠精明了。做生意是要跟人打交道嘛,不能只會看貨呀。

其實,清次正在找一個香爐,那是個上頭有著蘇芳色草花的香爐,但他怎麼找也找不著。哎呀,那香爐又不是付喪神,要找個不會說話的東西去了哪兒,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何況人可不比咱們付喪神厲害,都是些沒用的二百五而已。

尤其清次更是愣得無人能比,所以到現在還找不到對象吶,真是的!真受不了他,哎呀,不好意思,怎麼跟你抱怨起咱家的事了。

說到這兒,貓神殿你不是墜飾嗎?怎麼會被放在床之間的邊角上?你又不是拿來裝飾房子的。

哦,你才剛跟其他物品一起被賣來這家店,所以店主先把你放在這兒?那麼,剛剛在那房內收錢的人想必是你的前任主人吧?

噯,這麼說有點不好意思,但把你賣掉的那傢伙看來一點也不像是適合佩帶貓神殿墜飾的身分。那人看來還比較像是人家的夥計呢,身上的用品也挺隨便,該不會是失意了吧。那人乍看之下還挺溫順的,但咱聞得出來,他身上有股危險的味道。哎呀,這世上的壞人實在太多了。

啥?那人不是你主子?他跟你們一道兒,但旁邊那位年紀較長的才是你的主人,他們正在往江戶的路上?咦,那怎麼會在品川變賣掉身上的財物呢?看來並不像是旅途中缺錢花用呀。

而且,咱發現拿錢的是那位年輕小夥子呢!怎麼有點不對勁?他們那買賣的模樣總讓人覺得詭譎,那年輕人叫什麼名字來著?

嗯,還真是不起眼,肯定是個無名小卒吧……算了,總之咱叫清次把貓神殿你從這家店給買回來就是。

噯,那這樣咱一回店內後不馬上跟大家報告貓神殿的事可不行,清次一定會來買你回去的!

飯田屋佐太郎從江戶人間蒸發已經是四年前的事。

他是日本橋的大型唐物屋——鉅賈飯田屋的繼承人,因此飯田屋用盡了一切辦法找人。

但街上巡診的藥商將藥箱的鐵環打得喀嗒喀嗒作響的酷夏過去了,大福餅叫賣郎大聲叫賣「燒燙燙的大福餅呀,燒燙燙呀!」的嚴冬也過去了,佐太郎還是不見蹤影。

春天的風味飄散在空中,街上看得見櫻草的販賣商了,等到時節順移到鳴蟲的叫賣季節,飯田屋周遭的人紛紛避免提及佐太郎。「該不會是不回來了吧」的這類話,誰都不希望被傳進飯田屋的耳里。

等偶然想起時,佐太郎已經消失多年,在這些沒有他的日子裡,一切似乎沒發生過,日子依然一如往常。江戶的櫻花開了謝,節日跟煙火也已經都結束了。

此時,飯田屋周圍忽然傳出驚人的消息。

這消息從飯田屋的生意夥伴口中傳到周邊一帶,還沒過上幾天,已經散布到了深川的鶴屋料理店,鶴屋急忙跑來告知出雲屋,於是,話便這麼傳到了這對姐弟耳里。

「佐太郎回日本橋了?」

阿紅跟清次在出雲屋的裡屋里聽著鶴屋的報信,兩人驚訝得連眼都忘了要眨。那個男子不管家人朋友情重如山的挂念,居然輕鬆得就好像是去附近的澡堂洗澡般,一轉眼的,又回來江戶了。

「這可真是個大消息!哎呀,真是太突然了,雖然挺像佐太郎的風格,但他也實在是讓大家太掛心了。」

鶴屋如此說道。

「聽客人說,佐太郎並沒有落魄潦倒,而且他似乎也不是獨自回來江戶。」

聽說他回飯田屋時,身邊有位母親的叔父陪伴,連叔父的小廝也一起跟來了。

「該不會是不好意思獨自回來,所以才拜託親戚陪伴吧?」

阿紅一聽,安下心來露出滿臉笑靨:

「總之,沒事真是太好了。」

清次也點點頭,這麼寶貝的兒子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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