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秘色

跟初相見的人自報名號,還真是有點難為情呀。

可是不知名號的話,講起話來也不方便,所以在下這廂有禮啦,我乃五位是也。

你說這名號少見又響亮?哎呀,唐草,我跟你一樣都不是人嘛!用江戶人的講法來說……是,我們正是付喪神,也就是妖怪啦。

如你所見,我是上頭繪有五位鷺的雅緻煙斗,可是個高級品!是吧,所以收藏家一直都對我備加愛護,等我發覺時,都已經過了百年,正是器物獲得魂魄的年紀了,所以呢,我就成了付喪神。

付喪神這種存在跟人不太一樣,但在江戶可不算少見唷,像我現在跟你待的這家古道具店兼出租店的出雲屋裡,不就有很多同伴嗎?

小兄弟,你身為付喪神卻被送來了出租店,一開始一定很擔心吧?哎,被借出門還真可怕呢,出租店的生意就是出租商品賺租金,所以嘛,多少有點風險。因為萬一被借到什麼亂七八糟的地方去,弄傷損壞的話可不得了。

我們待的這家出雲屋就只有一對年輕姐弟在經營,店舖小得很呢!如果不把我們給借出門,他們每天要吃什麼呢?所以,我們如果不滿而出走,他們也太可憐了。

這兩人都沒爹沒娘了,也沒其他親人,清次跟阿紅都跟親人沒緣吶。

出雲屋這家店是阿紅的叔叔創立的,但他沒有子嗣,所以從朋友那兒帶了清次回來。是呀,清次是養子啊。

因為這緣分,清次變成阿紅親戚家的小孩,偶爾會到他們在日本橋的家裡面走動,這兩人從小就認識了。

四年前,阿紅成了孤兒。她父親在火災時走了,母親也老早不在,所以她就來依靠出雲屋。之後,清次就稱阿紅為阿姐,在一起生活。

還沒看見收養這兩人的出雲屋店主?噯,因為店主之前因病過世啦,所以這兩姐弟也失去了養父。

兩人當然很傷心啊,但為了要撐起店舖跟謀生可是拼了命地工作,沒時間沉浸在悲傷里呀。

有天啊,我們隨興談起這兩姐弟的事,結果……竟被他們給聽見了。

兩姐弟大吃一驚呢!不過,這也很正常啦。只是,重要的商品就算有點古怪,他們也沒本事丟掉商品,出雲屋的情況就是糟到這種地步呀。

所以我們也只好認命地承認彼此的存在嘍,而我們這些善心的付喪神……也就認命地被借來借去地出門賺錢。

付喪神跟一般道具的層次不同,我們肯這麼委屈自己,實在是很夠義氣吧?簡直要讓人感動到掉淚啦!付喪神實在是很了不起!

咦?清次在帳房裡苦笑呢,這傢伙一定在偷聽我們講話,怠慢了作帳的工作。不認真做事可不行吶,真是的!年輕人啊,你只要稍為同情他們一下、幫上一點忙,他們就變這樣。

唐草,你才剛來,可別學清次那樣喔!首先得先把出雲屋裡其他付喪神的名字給好好記牢,講話的態度也要溫文有禮……咦?你已經記住了大夥的名字?嗯,那倒是件好事。

啥?接下來還想多聽一點大家口中那「蘇芳」的事?哎呀,你還真是個剛滿百歲,喜歡八卦的小夥子吶,真拿你沒辦法。關於這件事啊,想說的人可多嘍……你看,這會不已經有人開口了嗎?

一定能聽到很多消息吧!

「五位,你在跟最近剛來店裡的那個金唐革(注十三)錢包講話嗎?」

「嗯,它叫唐草啦,之前也被借去鶴屋家了。」

跟五位搭話的付喪神是月夜見,五位告訴唐草,月夜見是個高級掛軸,接著它又補了句:「同時也是出雲屋裡最自傲的傢伙。」月夜見聽了後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坦然而笑。

「唐草啊,你剛說想多聽點『蘇芳』的事,是嗎?」

唐草點點頭,於是月夜見便故弄玄虛地緩緩道來:

「出雲屋的姐姐阿紅一直在找個名為蘇芳的香爐……或者說,她是在找擁有蘇芳這名號的人,但這蘇芳卻一直下落不明。」

最近,兩姐弟的友人,也就是鶴屋料理店的老闆嘴中卻傳出了蘇芳這名字。

「鶴屋裡來了位名為蘇芳的客人唷!這兩姐弟一聽這消息後啊,馬上因為可能找得著蘇芳而一直心神不寧呢。」

姐弟好像正在調查去鶴屋的客人是否就是他們要找的蘇芳,月夜見以此作結。但此時有人從旁插話——是阿兔。

「哎呀,月夜見,你說得是沒錯啦,但就是太無聊了,根本就沒講到最有趣的重點吶!唐草,你聽好了。」

蘇芳這名字啊,是阿紅認識的一名男子的俳號(注十四)。阿紅一直對這名字念念不忘,結果,連清次也無法將這名字忘懷了。

「唐草,你聽得懂我話中之意吧!」

「嗯,這……嗄?」

唐草摸不著頭緒,於是身為梳子的付喪神就直率地說了:

「真受不了你耶,就是阿紅心上一直挂念著蘇芳,而清次心上一直挂念著阿紅嘛!所以,蘇芳下落的重點就在這兒呀!」

此時出現了兩個笑聲,聲音較高的是來自被稱為人形姬的豪華公主人形,另一個則是野鐵,它是個蝙蝠形狀的墜飾。話題持續下去:

「清次想確認蘇芳終於現身姐弟面前的事是真是假,倘若是真,他也得做好準備嘛。前些時候,他就故意挑了些付喪神便宜地租給鶴屋了。」

因為蘇芳或許還會再去鶴屋,而付喪神也許能聽見蘇芳的消息。

「清次期待我們能聽見點什麼消息,回來出雲屋說,一定是這樣子啦。」

付喪神似乎一致同意這說法,開始此起彼落地嚷著清次打的算盤一望便知。從付喪神的眼光來看,清次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罷了。

「噯,我也知道清次很認真吶。」

五位這麼說。因為它是個精巧的煙管,所以被放在繪有蒔繪的煙灰盆上,拿去裝飾鶴屋的高級客房。也就是說,能第一手聽見客人談話中最有趣部分的正是這位五位。

「咦?你聽見了什麼趣事了?聽見的話,就趕快說來聽聽呀!」

「人形姬,我知道的可還真不得了呢,但……真的該說嗎?還是不該說?我也很猶豫呢,因為清次正在一旁聽著呀。」

五位說,如果這麼乾脆就說出來,不就順了清次的意嗎?這樣一點都不好玩呀!

此時清次揚揚單邊眉頭又搖搖頭,他那態度……根本就不認為五位可能知道什麼重要的情報。五位大喊:

「清次不知道我是真的知道很重要的情報呢,所以他才會那種態度!我在鶴屋裡聽見的,可是蘇芳的消息哦!」

此話一出,眾付喪神立刻騷動了起來。

「蘇芳?五位你看見了本人嗎?他真的來鶴屋啦?哎呀,是怎樣的男人呀?」

「一定是個很棒的男子吧!」

「說了些什麼?」

長得像哪個戲角兒?說了些什麼話?快說呀!眾口齊聲地這麼要求五位,月夜見、人形姬跟阿兔,全口徑一致地興奮喧鬧著。

這麼一來,五位馬上說:「既然大家這麼關心這事兒,那自己不說也不成。」唐草揶揄五位,說它嘴角的笑容實在是得意得太明顯了。五位正色回道,自己是個慎小謙卑的付喪神,才不會這樣呢。不過,它講話的態度還是掩不住得意。

「蘇芳啊……是跟清次年紀差不多的商人唷。」

長得挺結實的,算是相貌不錯的男子。人形姬聽後,立刻洋溢著開心的笑容,房內笑聲四起,笑它喜歡美男子。

蘇芳那時帶著重要的生意對象一起過去,對方是名年約五十,名為淺川屋的男人,臉上時常掛著笑容。

「兩人因為有要緊的生意事要談,所以叫店家先把菜全送上來,之後留他們兩人靜靜地談話。鶴屋可能是因為從阿紅那兒聽過蘇芳這名字,所以對這男子有點在意。不過,他畢竟是店主,總不能站在走廊上偷聽吧。」

所以聽見蘇芳談話的,除了名為淺川屋的深川商人以外,就只有五位了。

「然後啊……」

五位暫停一下,它現在正要把眾人不知情的故事娓娓道出,所以想先停頓一下以提升期待感,然後再煞有其事地說出。此時,大家都把焦點聚在了它身上。

「蘇芳跟淺川屋在客房裡不知為何竟講起了香爐,這時才發現,『蘇芳』這名字果然是俳號,他的本名是……」

五位呼了一口氣,再次暫停,接著它以大家都聽得見的聲音說道。

「蘇芳說他本名叫梅島屋。」

清次聽到這兒,眼睛已經張得骨碌碌地,都忘了要假裝自己沒在偷聽付喪神說話了。野鐵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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