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個,懷念的夢。
「我想起來了……」
自己一直想打倒柊,一直輸得心有不甘,把她視為應該超越的目標。
忘了往事的不只是柊。回自己也一樣。
——可是,自己現在為何是這種心境呢!
重新相遇的柊,極需他人援助。但她的實力並沒有退步,一樣在回之上。
但不知為何,自己竟然有種想要保護她,想當她靠山的念頭。當初的競爭心,怎麼會起了這種變化?
「柊……」
眼睛一睜開,烏溜的黑髮在回眼前擺動。他情不自禁地喊了柊的名字,卻發現那眼眸紅得有如鮮血。
「喔,你起、來了……?」
回被對方嚇得向後退去,先前夢境的餘韻,也瞬間煙消雲散。
眼前的她是個少女,嘴唇塗了黑色的口紅,看起來雖然古怪,但這倒還不打緊。真正讓回傻眼的地方在於,她的身子竟然被粗獷的鎖鏈給鏈著。
「你、你、你……」
他說不出話來,嘴巴重複了幾次張閉,隨後少女戰戰兢兢地發出細語。
「勸你、不要、亂動……你的腦、剛剛失血。搞不、好、會有、後遺症……」
「腦……失血?」
少女斷續的話語,讓回不禁驚呼。
「刀劍、擋下、血管……斷絕了、血脈。卻沒、留下傷、口。奇特的、能力……」
少女獨自有所理解地說了。不管怎樣,這人看起來應該不會對回不利,讓回稍微恢複了冷靜。
少女眯起血色的雙眸。
「你運、氣好……遇上〈東方不、敗〉而沒被砍殺……」
「東方不敗……?」
「就是、刺你一、刀的、契約者……」
—刺你一刀——直穿胸膛的悚然觸感——一想起剛才的事,回提心弔膽地低頭看著自己
身子。明明挨了一刀,衣服上卻連個破口都找不到,但異物穿過體內的鮮明不適感,絕不是幻覺能呈現得了的。
——這到底怎麼回事?
正當回一時無措,少女小心翼翼地,坐到插在地面的一根巨大十字架上。那……是誰的墳墓嗎?竟然埋在這種地方?不對,如果她坐的是墳墓,自己是不是應該制止她。
正當他不知該如何是好,少女懶洋洋地開口了:
「不必擔、心……我沒接到、殺你的、命命……」
聽到這句話,回終於想起柊的事。
「柊她……怎麼了嗎?」
「柊……?喔喔,標靶……我不、知道。〈東方不敗〉應、該、正跟她、交手……」
「為什麼他們要抓柊?」
「我不、知道……只不過、我們接、到的是、『活捉』指示……她應該、不會殺死……」
手提箱還在回的手上,但他提著的手正顫抖不止。
——她、她該不會也是契約者吧……?
少女年紀看起來比回更小,頂多只有初中部一或二年級,畏畏縮縮的模樣,實在不像是會牽扯上這種鬥爭的人。話雖如此,那眼神卻帶有契約者獨有的,不把人類當人看的冷淡之色。
少女雖然提心弔膽,但還是裝出僵硬的笑臉。看來她發現回在怕她,想藉此讓回安心。
「我、無意、下手……」
「……這是、什麼意思?」
少女強調要「活捉」標靶,代表標靶以外的不必「活捉」。回既然站在柊那邊,代表有可能成為阻撓,那麼契約者沒道理留他活路。
見回一臉提防,少女淺笑。
「你、跟我、有相同的、味道。」
「我、我跟你才不一樣!」
「你不、是……一樣、怕嗎……?你的手、正在、發抖……」
回藏起自己的手。不過發現少女不含敵意或嘲弄,讓他稍微有了提問的從容。
「一樣怕……?你也怕跟人打鬥嗎?」
少女扭了下身子,綻放笑容。
「怕跟人、打鬥……這是、事實。就算是我、也一樣、怕痛。但這、不是、本、質……」
對方的表達讓他聽得一頭霧水。儘管恨不得馬上逃離現場,他還是用僅存的勇氣擠出心中疑問。
「你、你不是說我們一樣嗎?你不是也在害怕嗎?」
「你害、怕、戰鬥、嗎……?」
「怕、怕啊。不行嗎?」
這很尷尬,但卻是事實。發現少女似乎有什麼想表達的,讓回先承認了,自己不願面對的膽小。
但,少女搖搖頭。
「不、對。痛、可以、忍。雖然、難受、卻不至於、受不了。不是那種、真正無法、承受的、事。不一樣、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結結巴巴的話語逐漸變得鏗鏘有力。少女態度的變化,讓回不禁向後一退。
「你、你到底想表達什麼啊?」
「你害怕的既不是痛楚也不是戰鬥,而是——」
「——人類——這種存在。」
「啊……」
回原地癱坐了下去。
他,無法否認。
回的同學全是外國人——雖然回在他們眼中才是——話說得一快就讓他聽不清楚。那些人都比他身強體壯,總是不可一世的模樣。回基本上就是怕他們,不敢跟他們交朋友。
但回之所以怕他們,絕不是因為他們比自己厲害,甚至恰恰相反。他們所有人——
「——他們,都太脆弱了……」
身為白毀家的老么,回也懂得摧毀人體的手法,他曉得那叫做暴力,並不是什麼好東西。
就因為這樣,回無法再跟人交手。
回想起來,這或許也是他對柊感興趣的原因。柊的實力比回更強,也深知戰鬥的可怕。
被她一針見血地點醒過去不願面對的事,回一時悵然若失。
少女感同身受似地,以慈祥的眼色迎向他。要是她雙手自由,現在應該會把他抱進懷裡吧。
「我……該怎麼做才好?」
「我沒有、譴責你的、意思。我也、害怕、人類……」
那句話就像是能夠理解自己丑陋的內心,給回帶來了希望。
「但是、我還不、想死。想活、下去。那麼、該怎麼做才好……?」
回也一直找不到辦法,畏畏縮縮地活到今天。
少女露出達觀的笑容。
「只要、有耐心、風浪總會、過去。熊熊大火、總會有、燒完的一天。」
「什麼、意思?」
「我們只要、等就行了。等一切結束、就等於是、立下功勞。我的功勞是、善盡職責、你的是、繼續活著。」
的確,今天一天下來就遇到四名契約者。很少有人遇到這麼多契約者還能夠活著。
不管是記者還是情報販子,靠蠻力贏人都毫無意義,只有苟且偷生帶回情報,對他們而言才是真正的勝利。撞見契約者卻依然活著的回,其實早已經立下了功勞。
——可是,這樣真的好嗎?
就算放著這件事不管,柊也能自己度過難關嗎?她的實力遠比回要高強多了,反而回才是空有戰技卻毫無鬥志的累贅。在這裡分道揚鑣,也許對雙方都好。
此外,能夠理解自己傷痛的這名少女,讓他感到非常寬慰。也因為這樣,他不想辜負少女的一番好意。
只要照少女所說的做,回就不必吃任何虧。然而——
——欸,應該是要怎麼笑啊?該什麼時候笑比較好——
不經意地,他想起柊說過的話跟當時的樣子。
「……這樣是、不行的。」
那時,柊笑了。回已經看過她的笑臉,以及惶惶不安的模樣。
要是現在逃跑,回也許是不吃虧,但將會再也看不到那笑容。
因此,回終於踏出了,一直未能踏出的一小步。
「這、這樣不行啦!我是很想逃走,可是也不想真的逃走,因為要是逃走,接下來又會孤獨一人。所以,我要繼續留在這裡。」
少女訝異地瞪大了眼。
「孤獨、一人?」
「對啊……我受夠孤獨一人了,那隻會帶來後悔。」
剛來這國家時,回孤獨一人,其他像是父母、哥哥以及門下同伴,全都不在了。
但,他現在遇見了柊,再也不是孤獨一人了。
少女聽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