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2

我夾煙的手更加顫抖不止……

聽著他當小嫘的面對我如此這般地「解釋」,我確實覺得無地自容。

小嫘卻在他說時頻頻點頭。她目光里滿含情愫滿含崇敬地注視著他,像一個決心終生侍奉上帝的姑娘,注視著一位腦後有光環的神父似的。彷彿那光環別人看不到,只有她自己能看到。彷彿他若非是上帝本人的化身,則一定是上帝親遣的特使。彷彿子卿他非是在說給我聽,而是在說給她聽,我倒成了一個沾光旁聽的人似的。

我側臉瞧著她那種虔誠之至洗耳恭聽的樣子,內心裡是更加憤怒了。分明的,她整個人處在一種海綿狀態,子卿他說的每一句話,都被她唯恐遺漏地吸收了,並在她的心裡,在她的頭腦里,在她的血液里甚至在她的一切臟器和肌膚里,迅速地轉化為某種寶貴的生命源……

而我——我彷彿是一具很權威的外科教授給學生上解剖課時的一具屍身……

子卿也吸著了一支煙。

他將煙叼在嘴上,雙手一撳拷克箱的暗銷,箱蓋啪地張開。他傾立著它給我看——內中已空空如也……

他接著說:「正像我估計的那樣。才兩萬元,就完全把你擺平了。採取的是最低劣的方式……」

我聯想到他對我講的——他「征服」一名三流女歌星,還用了十二萬之巨!

「我知道你心裡此刻在想什麼。你覺是委屈。更加覺得羞恥是不是?認為即使試探你,起碼也應該用十二萬是不是?對你完全不必用那麼多。你看,事實如此。那麼你自己又為什麼不再僵持一個回合呢?缺乏自信心是不是?不過在這一點上我倒並不嘲笑你。見好就收也難能可貴。男人的才華體現在許多方面。16世紀、18世紀,西方人評價小說家往往過分熱情也未免誇大其詞,太喜歡濫用『偉大』兩個字了。歷史就是歷史。某些歷史一旦過去意味著永遠。現在小說家的才華,大約該在九等以下。而女人這類東西,其中的上品、精品、名品,從來都是這世界上僅次於金錢的東西。從價值連城到值一輛『賓士』或『卡迪拉克』或『皇冠』『夏利』『大發』什麼的不等。所以你不能用九等以下的東西去同僅次於金錢的東西相攀比,這之間根本沒有可比性。十二萬對一名女歌星不過是物美價廉,二萬對你卻是高……」

「那小子是哪兒的?!」

「那『總經理助理』?我也不太清楚。沒細問。我在歌廳碰到的。小夥子歌兒唱的不錯。我給了他五百元錢,請他參與這場小遊戲,並扮演重要角色。沒想到他十分爽快,沒討價還價就一口應承了。他的角色演得還可以是不?那兩萬元你也別還我了。一萬元你自己留著花。另一萬元你回北京替我捎給大娘。你花我一萬元錢還不是應該的嗎?我也早該孝敬孝敬大娘了。你替我陪我母親過生日,我孝敬大娘一萬元錢,對你,對我,都應該是心甘情願的,對不?……」

我本想在對我最有利,而他目光從我身上轉移開的時機,撲過去揪住他衣領,狠狠扇他幾耳光。但聽了他的話,我立刻打消了當著小嫘的面扇他幾耳光的念頭。不完全因為他的話中對我對我老母親表達的那份兒誠意,還因為那兩萬元錢。甚至主要是因為那兩萬元錢的作用……

他凝視著我,指著小嫘質問我:「你為什麼要瞧不起她呢?難道她還不算一個好姑娘嗎?她仁義,她善良,她對我情感專一,百依百順像一個乖女孩兒。沖著你和我這層關係,你也不應該瞧不起她啊!你瞧不起她我心裡就不感到被朋友傷害了嗎?我心裡就不感到惱火了嗎?……」

我囁囁嚅嚅地分辯:「我並沒有瞧不起她啊!我怎麼會瞧不起她呢?我也和你一樣,認為她算,不是算,根本上就是一個好姑娘!……」

「可你吃晚飯時問她那些話,表面雖然像是關心她,其結果不等於挑撥嗎?我知道你不會有那麼卑鄙的動機,知道完全是她的誤解。所以我也根本不作別的方面的主觀猜測。但即使是誤解,你也應該向她道歉。她年紀比你小得多嘛。你是老大哥嘛!再說,以後幾天里,我會很忙,吃啦玩啦,沒時間也沒精力陪你。得小嫘陪你。她要是內心裡一直揣著對你的誤解,我夾在你們之間,看在眼裡也不好,是不?……」

我說:「那是,那是……」

又站起來,瞧著小嫘說:「你把我想到什麼地步去了?我和你華哥那是什麼關係?總之算我不好,我向你道歉,行了嗎?……」

她笑了。

她說:「我華哥當咱倆面把話講開了,我心裡就不誤解你了,也不疙疙瘩瘩的了……」

於是我們三人又閑聊了一陣,高高興興地一塊到歌廳消磨晚上的時光去了……

我長了記性,以後的兩天內,除了些閑扯淡的玩笑話,再也不對小嫘說什麼正經話問什麼正經話了……

第三天吃過晚飯後,小嫘陪子卿辦買車賣車方面的事去了。我一個人獨自躺在床上看江那邊的電視節目……

有人敲了幾下門,不待我說請,已悄悄進來了——是總服務台的一個小夥子。就是我轉過來住登記時,對我和小嫘非常之客氣的那小夥子。

他問:「隔壁翟先生不在?」

我說:「不在,辦事去了。」

又問:「那,小嫘呢?」

我說:「小嫘也不在,和他一塊兒去了。」

他叫小嫘叫得很親近。想必她和他已經混得穩熟了。甚至可能很「哥們兒」了。看來,子卿之所以喜歡小嫘,未見得就沒有「公關」利益的考慮。在許多「公關」環節,尤其在子卿接觸的層面,恰恰是她那種模樣討人喜歡,性格活活潑潑,允許開口就開口,不允許開口就一言不發,但也不留心聽什麼,小貓兒偎人小鳥兒依人的女孩兒最適合吧?而且她最大的優點乃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全沒半點兒正宗「公關小姐」的矜持……

小夥子猶猶豫豫,想走不走的樣子。吞吞吐吐,有話想說不說的樣子……

我說:「這幾天我上上下下、出出入入,一日三餐總是小嫘她陪著,你常見著的吧?」

他說:「對,對,常見著的。」

我說:「我和他們是朋友。尤其和翟先生,是關係非同一般的朋友。」

他說:「這,我也知道。您轉過來住之前,翟先生就親口告訴我了。否則,我也不會把住客調來調去,硬是為您擠出一個單間……」

我說:「那你還顧慮什麼?有什麼非當面告訴他們的事,告訴我,也就等於當面告訴他們了。」

「他們……估計什麼時候能回來?」

「那可不一定了。往早了估計,也得十一點左右吧!」

他又猶豫一陣,終於開口說:「是這樣的……今天夜裡,大約一點鐘左右,公安局『緝黃』組要採取襲擊動作,各大小賓館旅店,凡能住人的地方,都要篩一遍。您也知道,翟先生和小嫘,他們不是那種正式的……關係……因為我說是我親戚,作了口頭證明,也就半清不白地讓他們住一起了……我告訴您這件事兒,您無論他們回來多晚,都得轉告他們。最好讓小嫘單住一夜,您和翟先生合住一夜。反正一夜,混過去就萬事大吉了……翟先生對人很大方,又很仗義,我願長久交往他這樣的朋友,所以才來通報。實際上我這樣做是拆公安局的台啊!……」

他說完匆匆就走,在門口轉身又千叮萬囑地說:「您可一定一定別忘了啊!……」

我說:「放心,這麼重要的情況,我想忘也忘不了哇!」

子卿和小嫘沒歸來太晚。十點剛過,就雙雙回到他們的房間了。我聽隔壁房間有了動靜,就過去了……

子卿滿面悅色,看來他的事情進行得順利。他斜卧在床,已閑怡地欣賞許多照片,並將我扯到床邊,和他一塊兒欣賞。

有他單獨照的。有小嫘單獨照的。但更多是他和她的合影……

小嫘的衣物胡亂拋在沙發上。她在沖澡……

子卿說:「你選一張吧,留作紀念。」

我就選了一張他的單人照。

他問:「為什麼不選我和小嫘在一起的?」

我說:「你只讓我選一張,我當然要選你的單人照了。」

他說:「那就允許你再選一張。」

我就又選了一張他和小嫘的合影。

「沒人來找過我吧?」

「沒有。」

「明天我有一上午空兒,咱倆也應該在一起照幾張。」

「好。」

「你看這張照片,小嫘像誰?」

我沉吟了一下,順著他的意願說:「像鮑衛紅。」

他不禁地瞪著我。

我又說:「太像了。真的!」

他依然瞪著我,雙手抱向腦後,緩緩往床上躺下了身子……

他問:「你……還沒把她忘了?」

我說:「偶爾想到罷了。」

他說:「我卻經常想到。」

「你不是嘲笑懷舊情節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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