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與炸彈

昨夜特別冷,三個人蓋一床半濕的被,擠得誰也不能翻身。

醒來,我不敢伸出頭,風從脖子上吹過,我好像睡在草原裏一般。勉強打開眼睛一望,窗外一線白光,不知是雪夜還是黎明?

——還睡一下吧,我又把眼睛閉上了。

和朱科長在一塊喫飯,是最有趣的。他每餐都要喝酒,而且喝得很多。等到所有的人都放下碗筷,菜也吃個精光了,他才不慌不忙地放下酒杯,把每個盤子的殘羹剩菜,倒在小鍋子煮著。

「喂,來點青菜!」

他大聲喊著。臉紅紅地活像關公。

「朱科長你吃虧了,我們都把菜吃光了呢。」

我帶著抱歉的口吻說。

「有什麼吃虧,我不是和你們一樣地在吃著嗎?」

他喜歡把胡椒和在酒裏喝,問他這是什麼意思?

「因為酒是涼性,它是水蒸氣煮成的,吃下去於胃不利,胡椒是熱的,吃了可以調劑調劑。」

他嚴肅地回答,引起大家都笑了。

正在他吃得津津有味時,突然一架敵機低飛在我們的屋頂上,大家都有點感到恐慌,因為外面放著一輛軍用大車,和一部壞了的小汽車,這正是它投彈的好目標,假如沒有丟中車子,而恰恰落在我們的頭上,豈不糟糕!

「朱科長,到後面去躲一下吧,敵機下蛋了!」

「有什麼關係?他炸他的,我吃我的,在我感覺最快樂、最舒服的時候死了,那才真痛快呢!」

他仍然從從容容地,用筷子夾著青菜煮粉條,拚命地往嘴裡送。

轟隆一聲,玻璃窗破了,桌子上的熱水瓶也滾下來打碎了;朱科長的酒杯,仍然握得緊緊的。

他是這樣一個有趣的人,工作緊張的時候,常常通夜不眠,無論什麼瑣碎麻煩的事體,也都一件一件地不辭勞苦去做。兩個兒子已經在軍隊中服務了,他還常常給他的太太寫很長的情書。

如果誰打給他的電話沒有人接,對方準知道他一定又是爛醉如泥。

十一月二十二日於常州軍部火爐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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