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和傷兵是昨夜三點鐘上的船，船主是一個滿了六十四歲的老太婆。上船的時候，她裝著有病，用棉絮包著睡在船角裏，誰也不敢去驚動她。等到開船時，大家到處尋找船老闆，找了很久都不見她的影子。
「喂，喂，你的老闆到那裏去了？」我們問她。
「我就是老闆。」
她很神氣地回答，大家一聲笑，連忙請她出來搖船，她假託有病的，一動也不動，我給了她仁丹吃，又說了許多好話，她才從棉絮中鑽出來；但一會兒又說肚子餓不能搖，一會兒又說不認識路，幸而我們帶了餅乾，趕快給她幾塊，這才使她沒有話說，只顧默默地搖櫓了。
逃難的老百姓，和退下來的隊伍，人山人海地在兩岸的路上走著，小河裏的船，更像大軍出發似的那麼擁擠，有時一連幾百條把河堵得滿滿的，幾乎連水都塞住了。敵機老是跟著船轟炸，眼看著前面百多米遠的地方，已經炸翻了三條船了，後面的又不能不冒險前進，反正這時候大家都把生命來打賭，死了就死了，一條命算得什麼呢？
十二點二十五分到了滸岡鎮，船就停在這裡，弟兄們上去煮飯。這是一條很長的街，鋪門都開著，人都跑光了。有一家鋪裏藏了許多蘿蔔和芋頭，一些從蘇州一帶逃難來的，正在繼續不斷地搬運。有些背上負著一大袋米或者一包麵粉，走不了幾步，都倒在地上了，真是暴殄天物。
我們吃飯的時候，船老闆逃走了兩個。那些押傷兵船的士兵，氣得發抖，他背了槍去抓人。我告訴他，這是不可能的，還是把槍放下，好好地去找那正在挑了東西要逃難的人。首先要向他解釋：「請你到我們的船上去幫忙，吃我們的飯，還每天給你多少錢的工資。」如果他有老婆兒子的，當然一起請來，於是這外交方法便成功了。我們的船上，也招來了一對難民夫婦和他們的孩子。當雪白的飯，吃在他們的嘴裡時，臉上充滿了快樂的表情。
十一月十五於小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