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定城巡禮

昨夜到兩點多鐘才睡,今早起來,眼睛痛得睜不開,吃了早飯,趁著沒有多少傷兵的機會,我帶著羅佩蘭、張詠芬隨古醫官一同去嘉定。

這裡在平時,一定是很熱鬧的,雖然大街上的洋樓都被敵機炸毀了,但到處可以發現摩登的器具,和一切高貴的舶來品。

無意中,走過XX部的門口,大家被一種好奇心吸引走了進去,只見大門口的桌子上擺著一顆官印,拿起來一看,是XX部執委會的。

「真要命,只顧自己逃走,連圖章都不要了!」

詠芬憤憤地說著,我們又發現了滿地都是信紙信封,走進辦公室,更熱鬧了,重要的文件,(有許多上面寫著秘密兩字的)印章,私人的名片,相片以及他們女朋友或者老婆來的情書,攤滿了桌上,地上;桌上的玻璃板底下,還夾著摩登姑娘的相片,這些情書和照片,要在平時不知多麼寶貴,到了逃難的時候,它們也做了犧牲品了。

「唉!這就是領導群眾的機關!這些文件圖章和團體照片,假若落到敵人的手裏,多麼糟糕!無論怎樣危急,萬一帶不了,也應該把它一起燒掉的。」

我搖了搖頭,古醫官接著說:

「平時他們高喊著XX高於一切,到了逃難時,他們個人的生命高於一切了。」

沒有料到老莫和老趙他們也來了,大家對著損壞了玻璃的總理遺像,和零亂地丟在地上的黨國旗,不覺深深地嘆了一口冷氣。

「我們來把總理遺像和黨國旗收起來吧!」大家都點了點頭,沒有作聲。

走出XX部,我們仍然無目的地信步前行,忽然在一座被炸毀了一半的屋子門口,聽到有窸窸嗦嗦的響聲,我們以為有誰在那裏「發洋財」,走進去一看,只見一隻餓狗,含著一塊人肉在吃,天,這是個什麼世界呵?用人肉來餵狗!這是日本強盜的賜與,我們萬世萬代的子孫,都應該永久地記著這深仇大恨的!

越往前走,街上的景象,越現得淒涼,即使沒有被炸的房屋,也大半被震倒了,衣服、鞋子、被蓋到處都是,許多五金店、百貨店、藥房的玻璃,粉碎了一滿地,如果打赤腳從這裡經過,不知要流下多少鮮血?

在平時省儉的老太婆們,一塊破布也要拾起來留作打鞋底用,一片破銅碎鐵,要留著兌碗換杯,甚至幾根頭髮,她也要保留起來兌針;如今是一切都不能顧及了,只有一條命是無上的寶貝。

逃,逃,逃向內地,逃向偏僻的農村;但她沒有想到,敵機到處可以去,整個的中華民國不能存在,還那裏有個人的生命?

「只可惜多少資本家,他們苦心苦力,整天拿著算盤,費盡腦筋,想出種種巧妙的方法來剝削窮人,好容易弄到萬貫家財,高樓大廈,誰知卻被敵人的一顆炸彈在剎那間統統毀滅了!」

老趙帶著諷刺的口吻說著,還深深地嘆了一聲。

「老實說,資本家絕對不會苦的,他們的錢,早已存到外國銀行裏去了,中國沒有亡,他可以做漢奸,亡了,他們當傀儡政府的要人,他有什麼苦呢?真正苦的是一般平民大眾,以及小商人和知識份子。」

「還有小資產階級,經過這一次大戰,都要淪為無產階級了!」

大家你一句我一句,像開辯論會似的,說個不停,我祇是默默地走著,嘆息那些被炸的房屋,還在那兒冒煙。

有許多士兵,在拆除破屋上的樑木和門板,搬去前方做工事,有時不提防一堆磚瓦倒下來,頭都打破了,一個廣東兵憤憤地說:

「丟那媽,他們到處炸毀我們的房屋,我們的飛機,為什麼不去東京轟炸?」

大家聽了啞口無言,我們遇到這類的問題實在太多了,每次給他們的答覆,總不能使對方滿意,試問在前方的人,誰不盼望有我們的飛機,去轟炸敵人的陣地,轟炸敵人的都市呢?

我們已經走完了西門大街,過橋,看到一個老婆婆坐在瓦礫堆裏哭得很傷心,跑去一問,原來她的小房子也被炸了,丈夫和兒子都被炸死了,媳婦帶著小孫兒,不知是逃了,還是被活埋在什麼地方;另一家有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子,從半開著的門縫裏,伸出一個頭來說:

「先生,怎麼得了?我們不被炸死,也要餓死了!」

「為什麼不逃走?」

「我們只有兩夫妻,老婆病得快要死了,走不動,唉!唉!還逃什麼呢?窮人只有等死,有錢的早跑光了,先生,祝福你們打勝仗吧,我們死了不要緊!」

「該死的貪官汙吏,平日只知道剝削老百姓,刮地皮,抽捐稅,到了這時,連鬼影子都看不到一個,如果有幾個假慈善家出來,施點粥救濟救濟難民,真是功德無量呢。」

老王也發起牢騷來了,為了時間關係,我們不能再繼續參觀,只得懷著滿腔的悲憤和愴痛歸來。

九月廿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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