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那一國的人?」

我們住的這家,是做賣油生意的,房子很舊,到處現著破落蕭條的景象,我們就在那些薄薄的稻草上,鋪上毯子就躺下了。今早醒來,看到稻草上的血跡,知道這兒曾住過傷兵。

「你們怎麼連板子都沒有鋪一塊,就在地上睡覺,太髒了,很多傷兵曾在這裡住過,還留下一些不可多得的紀念,如大便小便之類。」

一位兵站的副官跑來這樣說。

「呵,怪不得這麼臭。」她們嚷起來了,我說:「有什麼關係呢?既然睡過一晚了,難道就不能睡第二晚嗎?」她們表面上雖然承認什麼苦都能吃,但實行起來卻為難了。第二晚,彭菱娟她們那一組,就把兩張方桌拼起來當做床睡,周衡她們四個人,睡在一個盛穀子的大籮筐裏。

很早就有好幾十個工人搬運麵粉來,堆積在前面房子裏,他們都眼睜睜地看我們,有一個中年人突然問:

「你們是那一國的人?」

天,聽了這話,真叫我們啼笑皆非,連我們是那一國的都不知道,還談什麼組織民眾,全民抗戰呵!抓住了這個機會向他們宣傳,說了半天,他們才懂得「東洋人壞來兮,所以要去打他。」那位副官聽到我們在和工人談話,他連忙插進來說:

「這裡的老百姓太不行了,一個字也不認識,我們說的話,他一句都不懂;更不知道日本鬼是我們的敵人,他們許多都願意去做漢奸。」

「這不能怪老百姓太不行,只能怪過去我們太沒有注意民眾教育和民眾生活了。他們因為無知識,所以連自己屬於那一國的都弄不清楚;又因為生活窮困,腦筋簡單,所以才被敵人利用去當漢奸。」

我正在替老百姓辯護時,敵機忽然飛到屋頂上來了,工人們不知道隱伏在屋角裏,只是往外亂跑,幸而沒有投彈,否則我們大家都同歸於盡了。

手腫得很厲害,跑去五十一師的軍醫處要碘酒,馬醫官談及前方的漢奸,多如過江之鯽。他說有次在外岡捉到了一個漢奸,審問時,他直認不諱,而且說:「我沒有飯吃,所以不能不做漢奸。」他們有些論月的,一月可得三十元生活費;有些比較高明點的漢奸,每天可拿到五塊錢,但領到第五天,這人就得準備自己的腦袋去獻給狗主子了。

伙伕把我們的洗腳盆拿去盛湯,她們又氣得大跳起來,結果還是吃得乾乾淨淨,一口也不留。

九月二十夜於外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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