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江湖訣巧

小販們最佳的貨色,無疑地是「花邊」了。因為,費六辨士可以買到十二打,賣出去每打十足一辨士,那末就這轉手下來,六辨士可以穩拿了。而況,另一方面借這點花邊有時可以得到貨不離手的意外收獲——淨入,在這種情形之下,這門生意自然還是可以做得。

不但如此,花邊的質料更輕,帶起來也便利得多,可以在袋裏一藏就完事,雖在雨天,身上的衣服被雨水弄濕,這東西依舊可以作為生活的資源的。老實講,要是花邊弄縐了,或是上面的金屬物生了鏽,這相反地更能證明他隔夜是怎樣地遭遇,對於販賣工作及乞討起來,照樣能夠有幫助的。

此類輕便東西雖然有上述的許多好處,但是有二個人是不願帶這東西的。這兩個人,就是我前面已經講述過的那個唱歌求乞的歌丐,以及攔路用硬功行乞的那個傢伙。前者是用喉嚨賣錢,但也得要嗓子越慘惻,越無力為佳;我所遇到的一個,正是用一條像粗鋸的舌頭,把硬心腸的人們的心也可以感化過來,甘願換幾個仔兒給他。他說他用的正是一種「反中音」與低音滲雜了的叫化喉口,那末,一方面也不妨害銅幣從窗口落下來觸著地面的鏗鏘之聲。

唱歌求乞,所選唱的讚美詩,宜於粗俗,除了婦孺皆知者之外,更須要音律悲慘,便能收效宏大;技術高明的歌乞,每當一曲之終了,他總積留一些餘音在喉底,以使他可以俯身下去拾銅幣,不致妨害。要是,他所唱的那首詩不是家傳戶誦的一首,即使唱了十五年,天天唱它五六十遍,也是不會感動聽眾的情感的。

這些歌乞,並不是純真的歌曲愛好者,假使,逢到旅店裏舉行什麼聯歡會時,往往人家在引吭高歌,而他卻是默不出聲,則是證明他對於歌唱實在太厭倦了。

我們也知道歌丐的嗓子,十九總是損壞了的,唱什麼歌也唱不好。他們——歌丐卻往往自譽為是乞丐中第一流人物,因為他的貨物,那張嘴,永久賣下去也不會短少,設是有時感到喉音不濟,也只消哼得低一點,不把胸中的全部力量運用出來就得。

歌丐雖自認不凡,但後者我說過的那個攔路強乞的傢伙,他不單蔑視小販的變相乞討者,即連歌丐他也瞧他們不起。他說:

「我不能身懷花邊,火柴,針線等類上街去販賣或行乞,也不在街頭巷尾用喉口歌唱,來維持我的生命。這都是很蠢的,小販得化本錢,歌丐須隨時防備警察大人,我只要一乾兩脆直截了人家要晚上的膳宿費。」

這幫傢伙,各人都有這樣不同的見解,不同的生活方式,而最稀罕的,他們每人都是自認不凡,同時也不太肯再去嘗試其他的新技巧!其實,這種心理對於走江湖討飯者很有益處。歌乞有時因為警察步步監視之故,他也會逼不得已試驗攔路硬索法,不過每在試驗之中,心裡至少有些心猿意馬。不敢勇往直前,因此結果的獲效極微!

他所切盼著的,僅希望有個機會再可以無聲無息的溜進一條巷子,唱說幾聲。祇是那個攔路硬索者,可不論是誰,住家,商店,公共機關,行人,他都不倖免地半路會一把攔住,強要人家幫幫忙。就只一些穿了工裝的路人,他可沒有勇氣去攔索,那是絕對乞不到錢的!

他的退一步生活,就是裝失業工人,在那批酒店裏無惡不作地索食,但這門生意經又比跳舞為生的叫化子好得多哩!至於人們的心裡,見了小販、歌丐或其他叫化子會加緊步伐閃避,但見了那個攔索者,卻是毫無一些兒伸路!

當我在牛津碰到長腳賈克的時候,我們也就討論走江湖的訣巧——叫化術。他是老江湖了,他以前像曾在那裏幹過小販生涯,也唱過讚美歌,和靠跳舞維持過生活,但他的最後評價是這樣:

「啊!我總覺得一切都及不上攔索的法門呢。」

談話的時候,長腳賈克對我說:打算再旅行到倫敦去,如果大家同意的話。

第二天,我們終於在快樂聲中結伴啟程了。他又用低聲向我說:「這次我倆在路上,有一家人家,大可以討到一先令,那是個富翁之家,他從前曾當過軍官,如果叫化們遇見了他,裝作也是老軍人模樣,他一定就問你會不會作軍操,然後你會的話,他定能賜予二先令而沒有一點吝色。」賈克接著又問我:「哦!你會軍操嗎?」

「不會。」我答:「因為我生平未曾當過兵呢!」

「那就可惜了,否則只消這末一來,先令便可以到手。但是你放心,你只要承認自己是老軍人,也就能夠奏效。」

長腳賈克這樣說,我當然是同意的了。

兩個鐘頭的行程已畢,現在,我們已來到那紳士家的門前了。我們放大膽量穿過門限,循著當中的一條甬道走著,一直地到裏邊的大住宅面前。我們撳了撳門鈴,頓時有個侍役出來應門,我們問他的主人在不在?他說:主人已出門了,但太太還在家呢!

這雖然是一樣的,不過我們既已扮作了老軍人,太太不懂得軍令,主人給檢閱我們呢!我想:至多每人只能得到一先令了吧。但長腳認為這是良機,他認為也許女主人會給他經常打發老軍人慣例的兩倍錢來,我們同時又可以避免這佯裝的檢閱,破綻不會被她看出,於是他肯定地說出了一聲:「我們是老軍人呢。」

那僕役返身入內,不一會兒女主人已含笑而來了。長腳賈克上前向她陳述了大堆苦哀的話,又說我們曾為國效勞,服務民族,但剛把一個「兵」字說出來,在我們的身後立刻發出了個威武的軍令,——「托槍」。

我聽見這二個字,站著的身體不平衡起來,幾乎跌了一交。我們倆回頭看去,見一位軍人體格的高個兒紳士,用尖銳的目光逼視著我們,他不待我們發出動作,第二下子又來了:

——舉槍!

啊!我們楞住了。我見長腳賈克也無所適從,只是茫然地用手抹著鼻涕,一手拿過我的拐杖去,橫在身前像警備前面有條黃狗襲擊也似的。

空氣沉默了一會兒,那退伍的軍官終用冷酷的口物向我們道:「你們也配是老軍人嗎?——呸!騙子,你們連軍令也不曾懂得呢。」接著他又喝起怪聲道:「快步走!」

我們現在明白了,我們懂這口號,於是便大踏步循甬道出來,那軍官又喝:「立定。」但這口令我們不服從,直到他大笑起來,我們才止了步。他這回又說道:

「得啦得啦!不是老軍人也不用騙我,償你們一點吧。」

他說完後便給了我們每人一先令,走進去了。

啊!我險乎上了長腳賈克的大當,要是這次一無所得,我真不是該氣昏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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