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八、展開舊生活

我在沒有做生意能耐和毫無乞討的勇氣之下,又過渡著舊時的生活;幸虧我沒有餓死!雖然,有時候我實在窮得無法生存,幾乎要去偷竊,可是我的環境中沒有一件值得我偷的東西,我於是竭力保持著我的清白。

越貧窮,越苦難,越飢餓,我卻把這些事看作是我當前光明的啟示,這不知是什麼哲理告訴我的。

一路上,有許多飄泊的同伴們,他們都對我十分友愛,與我結伴而行,然而我太喜歡過著單獨的流浪生活,我怕他人的聲音打破了我的夢想!

有許多人總以為我是瘋狂了。因為我不能告訴他們沿路的情景;當他們問起我某鎮民工廠的內容和設備,我沒有到過那裏,一點也不知道回答;他們也有人問我某鎮上那家旅店要算最好,可是我總露宿在郊野,也變得無話可對;他們問我所走的路程,他們問我要望那裏去,我是辨不出方向,也是漫無目的,因此我一切均無從答起呢。……

在路上,我從未曾向人哀求,可是,我能夠受別人賜予我的茶和牛乳,這種日子真是我前生修來的啊。

沿著城鎮,沿著每一郡的路,我流浪著,二個月未到而我已抵達旦文郡了。我打算再到波利莫司去。

不久我又行進了;我在大納斯的時候,曾經碰到一位騎師,有了他,我才算不遭到餓的侵襲。他是與我同行的,他憐惜我怕我在此去兩天的旅程中生活不下,便給了我三個先令,從此才分別趕路。

記得在這一段的旅裎中,我要算在旦文郡的時候,所過的生活最好,那邊,一切居民和美洲某村同樣地和善,但不幸我在這裡,陷到了一個苦難的境地裏。

天很傷感似的,老是堆起一張哭臉準備下一場大雨。那是一天將晚的時候,我要獲得一個蔽體所在,我就跑到田野採了幾捆麥稈,拿回來做了一間小屋。雨下降了,最初,因為我築的一間小屋四邊有遮風雨的牆壁,上面又有一個頂,僅留一扇出入的可以爬行的門,我還可以安然在裡面居住下來。

但雨下得更大了,半個鐘點,大滴的雨點便從上面降落了下來,一個鐘頭過去,這些雨點很濃密,變得是傾盆而瀉,我毫無辦法,刺蝟似的蜷縮在裡面等待天的開恩,早些住點,但偏不如願,這場雨足足下了十個鐘點,我現在裡面全身已經潮濕了。

我只有悲嘆。直到明天的清晨,我在外面又找到了一個幽靜的地方才敢躺下睡覺,待我身體的溫暖把濕衣烘乾。這樣的苦楚我受了三四次,幸虧的是未曾生病呢。

九月——

在鄰近蘇美沙得郡的地方,我又遭遇了一次比這更苦難的事件。那是一個發風之夜,我走完一個大公園的旁邊的路,要彎上一片農場裏去,忽然從黑暗的林子裏,傳出來一陣又放肆又粗獷的笑聲,這是由一條小路旁飄過來的,我嚇得倒退了幾步,我同時彎了腰,認為定有人在那裏看見了我,故意對我大笑一陣,使我知道他們那裏有人。我索性站停了,打算當晚不再趕路,要在附近找到宿身之地。但是,當我將身挺直時,那笑聲頓時又傳來了。

是誰開我的玩笑嗎?可是細聽一下,聲音又沒有了。我用咳嗽來提高我的膽量,雖然,我們這樣流浪的人是沒有迷信觀念的,也不怕是活人,是死人!縱使睡在一座墳墓頂上,到半夜給一個聲音驚醒,甚至那聲音是:「你走開,不準睡在我的墳上。」我也不會忌憚,只當這聲音是由看墓的或是盜墳者所發出,絕不疑心是墳墓中鬼魂的作祟……

因此,我對於今夜這笑聲並不十分恐怖,雖然我斷定那聲音絕不是人聲。

我又把那身子移動了,現在聲音忽然又傳了出來。一個夜行者至少總得有些恐懼心理的,所以我抽出了我一個粗手杖,藉以自衛。如果笑聲的發出者是個人,或是他從林子背後衝將出來,我便可以有計畫地防備著。

我在這樣採取了保衛行動之後,忽然那笑聲又大作了,我憎厭它,我決心離開這裡,但是,當我舉步的剎那間,又想到了一種自然的恐怖,因而我慌慌張張地拚命朝前奔跑,我常常回過頭來,看到底有沒有甚麼東西在後面緊趕,直到我一口氣走過了一個鄉村才停下來。

後來,我老是回想到這夜的情景,我認為要是他真是人的話,也絕不會長留在那邊,不鬆弛地嘲笑我,當我走在大路上時,而且我聽他的聲音又似乎是粗野而不自然的,那麼這又是什麼呢?想了好久,我終於再找出了下列的結論:——

也許,那是樹上的鳥聲;這鳥是由人家畜養的籠中逃出來的愛鳥,像鸚鵡之類,能夠模仿人語吧。不過我又不大信任這笑聲是一隻鳥所發呢。

…………

在路上我非至萬不得已的時候,絕不求乞,我始終認為一個成功的乞丐,也是羞恥的。

有一次,我在山下見一對青年男女,各推著一輛腳踏車向山坡而來,因為前面的傾斜的路,是不容許腳踏車前進的,他們倆顯然是對情人,但當她見了我之後,就啟開她的錢袋,取銅子交給她的男伴,然後手指指著我。男的回頭向我望望,卻不好意思給我錢,如果要希望得到她的捨施,只消開口就行,但我被羞恥心理所佔據,我隨即回身便去,走了一段路我又返身直望著她倆,她現在已失望地把錢藏進了原袋去。啊!實在這時的我,身上連一個仔兒也沒有呢。

時光像流水,一天,一星期,一個月這樣飛快地過去,已是十月的時季了。以前幾個月中,我的住宿問題是隨時解決的,住床鋪或是露宿;但現在,一個冬天快橫到我的眼前,我非找一個適當的床鋪睡眠不可。因此,我回到舊地司惠登去,為了氣候而轉換我的過宿辦法。

夜間必須戶內睡眠,這一辦法定奪了,但是,我一方面又得生產,於是我把身邊僅餘的三銅幣拿去買了些劣等的花邊,再要做一次小販,沿街叫賣。

在這個鎮上,沒有小官僚派的自認貴族者,沒有廣冰和華舍,只有一些樸素的工人;就為了工人有對於同等人們惻隱的心腸,他們對於我這個小販便知道怎樣的處境。他們跟我做生意,常常是不發一句話,拿了我一對花邊,給我一個銅板,然後,在同情的微笑之中把門關上。

有些人,也經常地付了代價,並沒有拿走我的東西,這班居民真使我感激得幾乎流出眼淚來。在這裡,我常於半小時中得到一天的生活費,就自動停止營業;我住下兩個星期中,每天總有閒錢可以買煙草呢。

可是有一件事使我十分的煩擾不安,那就是旅店裏有個老乞丐,晚上總叨叨不休地對我說,勸我上街坊去求乞。他說:一個人只要是殘廢者,無論失掉了那一樣器官,臂,手,腿,或是耳目等等,都可以夠資格在公共場所求乞;你的手裏,只要拿了些花邊,火柴或者其他的東西,站著或坐著,名為做小販,實則正是求乞的不二法門。人家見了你時,你不必開口或是用手來表白,他們便會捨施的。這種方法即使是健全的男人也經常有人假裝著求乞,也可以賺到一兩先令呢。

我深受那老頭兒這篇說話所感動,曾經有三夜,不自禁地離開客棧,決心去實踐一下老頭兒的教益;可是,我三次又折回來了。直到最後,我又鼓足了勇氣去嘗試,但只揀了一個人們視線所接觸不到之處。

當我離開司惠登去之前,曾發出一封信給我加拿大的友人,要求他寄一個金鎊來,我答應明年還他,我的用意是想藉此在一二個月內把我的原稿整好,以便開始我的文藝生涯。現在是十月的下澣,我預期那筆錢至少一個月可以匯到倫敦,所以我打算立刻離此,上倫敦去,但是當我離開司惠登以後,我的遭遇處處失敗,因為我很少開口向人兜銷我的花邊呢。

到達美台哈,我身邊的錢只能抵作租住一宵的房金了,看看花邊也快要賣完,身上又沒有添辦貨色的資本,只得買些麵包來充飢。

在倫敦的鄰近市鎮上我流浪著,每天我也有時可以得到六個辨士,我省吃儉用,才有了添辦貨色的餘錢。但不幸得很,在傑脫甫我以罪犯的嫌疑被抓了。

事實是這樣——

我在一家客棧裏耽擱,但有一個便衣警察正在辦公室,他一眼瞥見了我,立刻叫我談幾句天。我隨他到天井裏,他在一盞燈下停了步,從口袋裏拿出一件公文來,讀著讀著,一頭又舉目打量著我,最後道:

「對了,我正欲找你,一點也沒有錯。」

「你一定是抓什麼罪犯嗎?」我問得很自然。

「是,別多說,快跟我去。」

在到警署的途中,他忽又叨叨不休問我大衣在那裏?我的老婆在那裏?天哪!我的那件衣早已和我闊別了,老婆,我還得待娶起來;可是那傢伙不信任我的話,又問我:「你是從那裏來的?」

他傾聽我的回話,我告訴他我所走過的郡名和城鎮名字,他點頭說:「正是,」因為,他要抓的人犯正在我所說出的一個鎮上行兇的。

呵!多末倒霉!現在這位警察竟把我的答詞當做了供狀了。但是最後,他卻發覺了我與那真正人犯的異點,原來他——正犯的滿臉生著瘡,而我沒有,一個鐘點中,他在我臉上始終搜索不出一點瘡疤來,這樣才釋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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