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再度上旅程

我發著誓不再離開故鄉,當我這次回家之後。但我睡在溫柔的床上,卻翻來覆去始終地不能成寐。從清潔的鍋裏烹飪出來的食品,似乎比不上在營火的煙陣裏燒出來的美味適口;一隻廚下烤炙出來的雞,也沒有羽毛未拔僅塗上了一層厚厚的泥塊,放在火中煨好然後土殼硬時,把乾了的泥塊和羽毛取去的嫩雞仔吃起來香脆。

在家,我很想表演一下我幾年來得到的烹飪技術,但我怕羞,始終沒有這樣大著膽去做!

幾星期了,我在街路上漫步著,不時有許多舊同學來和我交談。他們已婚了的佔了很多數,但無論是已婚或未婚的,在我看來卻覺得他們是在受罪。

我碰頭了他們,無節制地喝起酒來。不久,我卻發覺我那一百二十鎊的積蓄,日漸地減少,幾乎是每天一鎊的速率。但是為了要避免這樣的豪飲起見,一月還未到,我就乘著當地的一條船,到波而陀去遠足。我這時,已有些覺得自己的前途變成老地步了。

離家六年,現在要使我的一條心正常的找到歸宿,似乎是件難事。做學徒學生意嗎?當然不可能了;閒情逸致的生活下去也著實危險,於是不知怎麼的,又運動腦筋想出了一個出門的托詞:

——我要到倫敦好好兒開爿書店去。

主意決定之後,我便實現了。我提出了我存款的全部,(其實已花去了半數)僅剩幾鎊在家裏,便乘了一班火車到倫敦去。

在路中,我確實是這樣想:我要開爿書店,讓生活安定,在業餘的時候讀些書。……

但到了倫敦之後,雖然有合用的空屋能夠給我找到,可不知我將用什麼方法去經營,甚至連進貨的門徑都摸不到。我計劃中原想買賣舊書,如能盤下一爿現成的書局之後,不過我也解決不了這種種的難題。在城中,我天天地閒盪,夜間,總是做了幾家劇場忠實的主顧。我這樣不知不覺過了一個多星期的時間,但無所成就,只見每天的口袋裏有出而沒有入呢。

一生中,這時才使我感覺到了最大的怕窮魔襲擊的煩惱。

是某天的下午,我買到了一份晚場的早刊【號外——譯者註】,第一篇觸目驚心的新聞,就是這樣一個大標題:

——好一個黃金世界。

那段新聞,是敘述加拿大西北克侖達克的實情。作者的文筆很生動,講到那裏每天有冒險家在發著大財。到那裏去的旅費是六十餘鎊,然而僅剩四十四鎊的我,卻垂涎著這個,而看得神往了。

我自知可以不化旅費作長途遠行,跨上加拿大的大陸,我甚至能夠不用錢的代價而步行。

那晚,我藏了三鎊的鈔票在我貼身一條帶子裏,我打算叫這筆在旅程完畢後見面,我決心踏上了這段旅途。

三月的天,聖羅侖司的航線未通,因而我不能抄近路,而循正軌前往。我腦筋那時盤旋著新奇的想像,我似乎感覺到那邊的石頭都是黃金,在陽光下閃耀,使人高興。一切冒險家們必然坐在那裏成天想搬運的方法,讓黃金流到文明世界裡來吧。

但我不過分的妄想,我僅希望得到一間房子可以給我作為讀書的所在;我也只希望得到了兩千鎊的時候,心滿意足回家,然後做著寓公,去追求我所崇拜的文學家,同時自己和教人也發揮文學的才能。

我在三月的一個冷氣未退的清晨,又來到利物浦了。我向人詢問後,知道星期三有一條船,要到聖約翰去。大凡出國的旅客,都得由聖約翰再坐火車到寬白克【註:魁北克】或摩特利亞【註:蒙特婁】的。我決定以聖約翰為目的地,於是我向西線進發,預期春盡的時候,也就是我到達的時候!

上了船,但見這條船上對於下等旅客的態度太惡劣了,船局方面也規定了一個不同的待遇。這因為那些下等旅客,很少諳熟英語的,這多半屬於猶太和俄籍的人,他們的不清潔確也叫人憎厭;單說他們常把食物藏在被窩裏,已夠使你猜想他們齷齪的程度了。

我們五個英籍旅客,見他們在第一頓吃飯時,就打起架來,搶奪著狼藉滿地的東西。一個法籍旅客才算佔了一個座位,其他的都反對無效。

有個英藉的鐵匠屢見他們毫無秩序,他便暴怒起來,揮動結實粗壯的手臂,打倒了四個他們。他們騷鬧起來,空氣中便充滿了使英藉人陌生的罵人口氣。

為了肥皂和水,又演了一次全武行。但他們不敢過份向我們再挑戰。我們不再退讓,於是這種堅硬態度使他們屈服了下來。此後,我們也不願再去干涉他們的煩擾,這段後道的旅程才沒有重生什麼大的糾紛。

將要在加拿大上岸的外人很多,當我走到一個海關的關員身旁時,他見我的皮膚像屬於南方的土著,便用一種使我不懂的話,來和我交談。

我露著詫異神色望著他,他又重複問了我一遍。

我生氣了,立刻對他用英語來謾罵。

但是,他現在反也笑著用同樣的言語來向我賠罪:

「哈哈!原來你是倫敦的年輕人!那你何不早說?我也是英國倫敦人啊。」

那個鐵匠,已經買好了去寬白克的聯票,當晚著搭乘火車的。其他三個英國人也已買了到威尼伯【註:溫尼伯】的聯票,所以和他同行的。但另一個英國的木匠,因為川資不足,由我送他上了岸——摩特利亞的岸。

在摩特利亞,有個叫做左比甫的怪人,他開了一爿酒店,歡喜顧客去吃他一頓出名的紅燒牛肉的免費午餐。這是北美洲中飄泊者全皆知道的事情,而且光顧的人確也不少。

我以前也曾聽見過這家使窮人獲益的酒店,和聽見許多老旅行家讚賞他那紅燒牛肉的滋味。我想,我如果到那裏去,也許能夠碰到幾個夥伴的。

因此我便在悄靜聲中,邁開大步像無目的走去,想見了窮措大之流再問一個訊息,因為我知道,無論是我提及左比甫,或是提及另一爿同等的酒店的名字法國孟麗,人家總是熟悉,而一定會告訴我的呢!

總算我有勇氣,走了不多時,便獲得了我心目中一個冀望的人了。他正懶洋洋地倚在一根柱旁。我不願向他貿然開口發問,所以我走到他的身旁劃火燃點我的煙斗。火給風吹熄了幾陣,那人看見我的困難情形,忙取出自己的火柴來,為我純熟地劃火,放進我的煙斗。

我向他道謝之聲就開始了我倆的談話的起因。

「唔!你可知道左比甫嗎?」

「是的,法國孟麗酒店也就在那邊街角上。」

我們一塊兒走進那家酒店。我在坐下來的時候,又告訴了他我曾經怎樣旅行美國各州的概況,但我承認到這兒加拿大還是第一次。他於是也就問我道:

「哦,這兒加拿大確實未曾像其他地方的涸竭,受到旅客的打擾。……你是幾時到埠的啊?」

「今天早晨才到。」我並不哄他。

喝著啤酒,他又問我道:

「但你打算那兒過夜呢?」

我搖著頭茫然不知所答。於是他乾脆地道:

「這樣吧,你等我一會兒,讓我去乞討了這酒的代價,然後我們上左托甫酒店去。我這個星期就打算在那裏住下來了。」

我不願他離開,告訴他我口袋裏正有一二天的用費:

「那好極了。」他似乎心寬了一些:「我們就走先定好床位,今夜你隨我在外邊多玩一會兒。」

離了法國孟麗酒店,沿著江邊我們走去。我的同伴忽然止步在一家建築門口,我知道這一定是左比甫的酒店了。前面有兩個潦倒的旅客走將進去,我們也就尾隨而到了裡面。

座位清潔極了。但我當時就見到有些救世軍人員,在幫同的主持。我們叫了紅燒牛肉來吃,覺得這些佳肴所付的代價,比倫敦救世軍主持之下的餐館裡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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