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漁船曲

過了很久的運河的邊岸工作,我手頭倒也積了五十塊錢,才帶著這筆充足的款子,向西直行。經了許多路,才來到宓士失比河【註:密西西比河】沿岸的聖路易城。

因為中途很儉約,身畔的錢還不怎樣短少。夜,我經常是宿在樹林中營火邊的,但也經常在翌晨清醒時,發覺火堆旁邊,又參加了幾個人的住宿,我想他們是迎著我的火光而來的過路者。

我後來到達印第安那州了。整個白天下著雨,晚上,我祇得揀一座大林子的濃密樹叢底下生火安睡。但是,到了午夜,我睡夢中忽覺得身子受到了激烈的震盪,同時雨又驟然下降,幾乎弄得我無法可施。

我逃出林子一望,誰知明月當空,星辰滿天,那裏下過一滴雨啊。這倒使我驚住了。我疑為做夢,但分明身上水漬斑斑,誰說這是我的謊言呢?到了明天,我去詢問附近的人,他們才告訴我這就是「地震」。但雨點那裏來的呢?後來我才也知道這原來是樹葉上白晝的積水,到晚上被震而顫落下來的。

到聖路易的時候,我口袋裏還剩四十多塊錢,我的思想卻是孤獨的。因此我要去找個可以投契的夥伴來談談解解悶。一天,我在街上買了一份報紙到附近的碼頭上去翻閱,空氣很沉靜,前面有過路的船舶往來,我便坐了下來,準備在這裡消磨一點時間。

走來了兩個陌生漢。一個是莊嚴的青年人,另一個已是中年的了。他們也坐下來談天,使我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他們的談話資料上。

那年輕人打算回家鄉去,他並且準備買一條有棚的船,要順宓士失比河而下到新烏爾林【註:紐奧良】,在那裏再搭車上達克塞斯【註:德克薩斯】的故鄉。說畢又提到要去採辦些食糧。那個蘇格蘭口音的中年人,便與他同時站了起來。

「啊!先生。」我說:「你們的話我聽清楚的,可否我也參加你們的行程,旅費我自理好嗎?」

那個青年的達克塞斯人不以為我是陌生人,便同意地答應了下來,用社交的應有手腕和我喜悅地談天。但那蘇格蘭人卻比較沉默,他俯首在考慮經濟計畫,最後他也插嘴上來表示:

「我們三人很可以省些錢,同時生活也較有趣味啊。」

買了一條有棚的船,這些船原是漁夫們的「漁船」,我們選小的舊的用十一塊錢代價成交。但這次交易時,蘇格蘭人簡直有著市儈氣味,一塊半塊的增減著,真使我們覺得他太不乾脆了。

船費由我們平均負擔,但是我的沒有交代清楚,這筆小款直到後來蘇格蘭人採辦食糧時,還不絕於口的和我提及,啊!多麼卑鄙的他呵!

上了船,這一夜我們睡得真甜呢。

明天的上午九點鐘模樣,我們啟程了。那達克塞斯人用槳做了一把舵,順流而下的遠離了這兒。但在途中,我們遭遇到的危險事情真太多了,原來這條宓士失比河的通行道很狹,水港卻非常闊,兩岸雖有些地方相隔幾乎是兩三哩路闊,但盡是淺灘,不能作為航行的水道。這些地方用一個短棒可以觸到河底,幸虧的是我們那條船吃水僅六寸深,勉強也可以沿邊行駛。不過,河底往往有衝出的硬水藻阻塞我們船的進路,這時常使我們感到棘手。

因為水性的自然作用,這兒沿岸,惡性瘧疾時或流行著,不知多少人的生命埋送在這病魔的威脅之下呢。

黃昏到了,我們的船常停在淺灘上過宿。

這兒的水,據土著們說在夏天是混濁的,一杯水取來待它澄清,等會兒沉澱的泥砂至少佔了十分之三四!所以我們不敢用以生飲。

漸漸我們又來在一處停泊了。那地方是白人和黑人的集聚場所,這兩種民族有宿世的仇恨,所以在我們停沼那次上,又發現了他們的一場鬥爭。

黑人的人數較多,因而大家的態度比起來很是傲慢;這使白人們耐不住而向仇人開火了。

但是白人先下手。當一個假酒醉的黑人行經他們白人區域時,他們便上前擊倒了他,這便是戰鬥的導火線。黑人們畢竟有些原始氣派的,他們用的唯一武器是剃刀,他們衝鋒也用剃刀,執在手裏聽著指揮者的號令而進襲敵方。領導人和指揮者大都是黑大漢充當的,許多赤著足穿了紅襯衫的黑武士,就這樣的大作聲勢,嘰嘰喳喳先由謾罵而向敵方動武。

這次他們兩族戰鬥了不久,突然有一聲槍響從白人手中發出來,頓時嚇得黑傢伙們士氣消沉,紛紛的倒退!

結果,他們的黑色領導大漢中彈畢命了。地上還有其他的死傷者,那卻不過是刀傷了頸項或手臂罷了。

這是白天的戰鬥,可是在晚上,他們的戰爭更激烈了。驚人的暗殺案也就在這黑夜發生的,到了明晨,我們發現有一個白人,混身受了三十九處的刀傷,血肉模糊而死。這無疑是給黑人在昨晚用剃刀解決了的。

所謂剃刀,是一種形狀怪摸怪樣的武器,但它及不上一樣木棍或一根刺棒的厲害,它只能割削皮肉的外層,因此那白人直到三十九處受傷而死去。

我們又啟程了。但不幸的卻是達克塞斯青年染上了瘧疾病,只得上岸去到一個小鎮買藥給他服下。然而把舵工作沒有人幹,最後我倆祇好提議召個漁船上的人來幫助。

有一條漁船適巧經過,我便竭力招呼他停泊,那個船家才將自己的船停在離我們十餘碼外的淺灘之上,等待著我們開駛過去。

這個漁船的船夫,是個典型的沼澤人物,臉兒黯黃而憔悴,個子倒有六尺高。我見他兩頰的肉重量生得不相稱,左頰高而右頰凹,但當他說了一句話後,忽然變得右頰高而左頰凹,我因此恍然大悟,才明白他原來是嚼著煙餅呢。

我說出了我們的困難,他幾秒鐘考慮後才答應了我們的懇求。但他立刻和我們談定代價,等他笑逐顏開時,才噴著濃烈的煙味兒,在我面前說話了:

「我艙裏還有幾片金雞納霜在,這點藥總可以減輕你們夥伴的痛苦了吧。」沉默一會兒他又向我們解釋道:「但這種痛苦總得要個女人作為看護,我以為你們還是到我船上去,那才是個妥當的辦法。」

當下我們三人到了他的船上,在他的領導之下,那個達克塞斯青年服下了藥以後,已經舒服得多了。我們現在就做著搬運工作,將我們船上的食糧搬到漁夫的漁船上去。但當我們搬完了後,也就決定要把那條船兒賣去,不論價錢的多少,然後我們可以徒步到附近的火車站去乘車。

第二天早晨,我們開價六塊錢願意出讓這條船。可是那漁夫向我們解釋,他好幾年沒有聽見六塊錢這個巨大的數目了。因為這兒是難得用著錢的,漁民日常要東西,只要拿魚去交易,所以「錢」也可以說是他們的身外之物,我們聽得愕然了。

我們船上有一塊作為錨的代理品的石頭,那漁夫卻非常的垂涎它。他說,在這裡也難得瞧見鐵和石的。但是,船和石這些東西我們現在還要它來幹麼用?達克塞斯的青年夥伴病也好了,最後我們要動身步行時,三人同意,決意將這兩件東西,無代價地送給了他,算作為酬謝他的另一禮品。

他謝而又謝,將身坐在我們送他們那塊石頭上,目送我們走進一座叢林邁步前進。

這兒還得走二十哩路,才到最近的一個火車站呢。

深夜時分,終於我們到達目的地了,但那達克塞斯的青年身子疲乏已極了。半夜,幸虧還有一班開往新烏爾林去的車子,我們送了他上車,才在站上直等天明。

次日的清晨,我們在這兒察看街鎮,並且也想找找有我們的什麼工作沒有。正巧有一家車軸製造廠要添收工人,我們趁機去接近,立刻就開始工作了。

當天中午廠方叫我們到就近的食堂去吃飯,但工人們便告訴我們說:這兒的工錢可不能定時領得,有時做了六個星期還拿不到一天的薪水,現在那樣已經有兩月一文無著。我們從這上就有了個疑問。不過,此刻我們只是糊口性質,也不管得這些了。

經過了十四天的勞作,後來我不幸也患上了瘧疾病,一些東西都不能下口,不久便做不動工作了。我去到辦事處領工資,果然,一個子兒也沒有。

我懊惱著,在無能為計的辦法之下想出了一個辦法,一定要求他開了一張領貨單,我去商店向他們換了一雙皮鞋,幾件衣服,大概算來已可與工資相抵,那蘇格蘭夥伴也就在這時辭了職,但他要領取現錢,我等不得他,只有聲明先走。

臨行時,我是打算上孟非司去睡病院的。他卻想待錢到手後上新烏爾林去。因此我們約定:如果我身體復原以後,在一個月以內我倆必然可以到那邊重見。

我很想徒步旅行。最後,終於我不乘火車而開步行進了。但病中的身體很疲乏,走到中途,我就不能支持了。只見一個大沼澤橫在我的面前。我就在這裡宿了三夜,但是,再也別想行走一步。

許多餓得很兇暴的野豬,經常威脅我,可是當我移動著身體時,牠們卻又咆哮著離開了。有許多的鷹類飛禽棲宿在樹上,樣子似乎等候蛇來給牠們填肚。於是我恍悟這地方實在太危險了。

我口渴得厲害,想喝些水,但池水已呈現著腐敗的虹像的顏色,毒菌不知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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