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一、奇異的夥伴

十月的初旬,氣候是越來越冷了。雖然,白耳塔墨是個南方的城市,沒有北極冷酷的氣候,但它畢竟不在極南方,我們不得不多穿些衣服,以抵禦這種寒冷的侵襲。

我和老紅倆成天上城裏找工作做,但還是失業。最後我們決定了兩條路:再到牲口船上去混過隆冬,以待翌年春天的到臨;或是到卻赤皮克灣【註:乞沙比克灣】去挖牡犡。老紅說後者的工作太苦,而且挺危險,工資又尅薄,這是吃不消的。我問他危險的程度怎樣?他說:「那些工人們常給牡犡割傷了手,毒質侵入手膚,弄得雙手紅腫便只得自停工作。」

他又說:「工錢不能準時到手,工人回來時經常發生失蹤事件的起因,便是由於他們過度勒索工資,遭了船長仇視,而把他們拋下大水的。這是事實,有一次給調查委員會裏的人查清了一樁事,有憑有據便將那行兇的船長判了七年徒刑呢!」

我聽完了咋著舌,便不想再嘗試這個挖牡犡的職業。

於是,我又和老紅決議採取我們前者的出路,去到看牛船上重作馮婦,也許再過三四次航海生活,一個大好的春天便要降臨,那時我們必然再能找到好的出路的。

我們重回牲口局的時候,在那裏。早有三四十個工人在等候工作了。我不是說這些工作是些變相的叫化子嗎?這次,有一個叫做小沙格的人,他已經是個老於看牛的工人了,他失業時,便是靠就近的慈善家接濟過活的。

他很熟悉當地的人物,每天一個人出門,可以在不同的地方討到三餐。他在街頭的交叉路上向人說:

「唉!我能上那兒乞討一頓早飯,回到這兒來得到一頓午飯,再上另一處去討得一頓可口的晚餐。」

小沙格,便用這樣的行乞技巧維持著生活的。

工作找到了,一天我到管理局簽下了合同,他們終於派我在克拉司哥【註:格拉斯哥】的牲口船上作工。簽定合同的前一天,在局裏有個行為奇異的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請求局方派他在英國船上工作,報酬十先令,局長就答應他有機會照辦。

他憑藉著白皮膚的條件很受他們歡迎,於是他挺胸凸肚的自豪起來。他經常地愛吸煙,可是他就不注意清潔二個字。他有時興奮時自鳴得意地吭著歌,但嗓子倒也挺清脆和嘹亮;他還會裝腔作勢地獨個兒做戲,要是有人恥笑他,他便不客氣地謾罵,似乎未曾吃過誰的虧!

那個黑子,自命是他的保護人,時或慫恿他去惡作劇,但他對黑子並無好感,照樣的要辱罵他,常使黑子哭笑不得。他又善於詭辯,三寸不爛之舌談吐十分有勁,人人見了他無形中帶著畏懼也似的。總之他時常開罪人家,而從未有人孝敬他以老拳。

很恰巧地黑子和他的合同後來也在我們之後簽訂了。他們也要到英國去,但是否和我們同處一船呢?我暗忖著。最好,我希望獲得這樣一個「樂天主義」者的同行。

上船了。因為我們早已過慣了這航海生活,並不感到不舒服之處。而且這次船上人對我們很客氣,無論膳宿我們都極滿意。這次我們抵達了目的地後,情形跟前一趟一樣。但我們遇到了一件意外的事。

上岸後的第四天,老紅在他的袋裏摸出一條很有些兒分兩的白鏈子來,望桌上一拋道:

「這東西如果我買得起,那我現在可不愁窮了。」

我問他怎樣才得到這東西呢!他告訴我有個窮光蛋拿了這東西要變賣,他給他六個辨士本來不想得此物件,但那人堅要送給他的。如今,老紅反而窮極想轉賣他人了。無疑地這是銀鏈兒,我肯定地指著上面的標記告訴他。

「什麼話?」老紅興奮地直跳起來,大家於是前來圍看了。他又問我:「當真的嗎?」

這天,老紅興沖沖攜了這物上當鋪去典質了八先令,又想喝酒,但我阻止了他:「拿來由我保藏,讓我們以後過幾天生活。」

他也願意地交給了我。因此這次在回程中我們很快樂。返抵白耳塔墨,僅是五個禮拜的時間呢。

回到那家牲口局,第一個又遇到了黑子。他那條船更比我們早回。我見了就問他:「你那位奇異的夥伴呢?」

黑子卻反問我道:

「咦!你還沒有聽見他的事嗎?英國的報紙都刊載著他長篇贅述的消息呢。」

我搖搖頭,以為這神經質的朋友一定離奇地死了。然而黑子卻告訴我道:

「我們一塊兒工作了十一天,他終天很狂歡似的,談笑,吭歌,做戲,但第十一天上,我正拿了乾草去餵牲口。他在艙裏幫我的忙,不想有一包乾草摔下去壓住了他的肩膀,他倒下後便失了知覺。後來船上醫生救他回到病房裏,幸虧他沒有大礙,我才放了心,但下一天他不見了,我以為他是送陸上醫院裡去的。……又隔了一天我偶然翻閱當天的報紙,看見一篇長長的消息,說一個女人怎樣喬裝看牛工人由白耳塔墨到英國來,我細看船名正是我們的這一條。啊!你說奇異的夥伴,她原來正是這個女人。」黑子又說:「如果我早知她是女人,怎捨得放她走啊!」

一星期的逗留,我派到了去倫敦那條船上工作。工資僅十先令。老紅沒有同行,但我並不懊傷,到了倫敦,我帶著一顆愉快的心上岸,工作之餘便去逛博物館,公園,圖書館。在那裏我卻意外交上了個朋友,他是個曾經當過大學教授的高尚的學者,我和他暢遊著各地的名勝,直到輪船啟程的那天我方回來。但到船上,見其他的傢伙們把辛勞得來的代價,早已一夜就化光,在倫敦街上伸錢叫化。後來我又回轉白耳塔墨去了。這時,正巧是「聖誕節」將臨的一星期之前。

白耳塔墨人是非常慈善的,那是指男人。女人呢,卻是美麗出眾。如果有興致在街上逛幾天,包你可以飽餐秀色呢!

這時候老紅和黑子生活過得不壞。聖誕節前夜他倆拉了我,輕輕地說:「你也來參加我們的出征團體。只要小袋一隻,叫化的工作儘由我們來擔任。」

我本來不敢嘗試,但這次卻同意了他的建議。

晚上六點鐘,大夥兒出發了。沿長街走去,他倆分道揚鑣,搜索前進,我在他們之前,專司掌財之職。不上十分鐘便滿載而歸,我們真快樂極了。

但一忽兒不見了黑子,他已經加入另一集團又去出征了。老紅羨他的收入太好,一轉身便無形無蹤。半個鐘頭後,東西已裝足了口袋,黑子回來道:

「現在,我們將這袋東西帶到運輸局裏去,我們再等到衣袋也裝滿了,便立刻回去。」

我本來也想先走,所以,趁此我就避免見到街上的燈光,在黑暗中找著回局子裏去的道路。沿途警察沒有把我發覺。到局不久,他倆可也回來了。衣袋又裝了十足,他們挺誇耀的是又討到了一塊多的錢,我知道他們的用錢本領比乞討更快,所以並不予以嘉獎。

打開袋裏的紙包察視時,什麼麵包啊,火雞啊,牛肉臘腸,羊肉,馬鈴薯,油煎牡犡,甘薯,薄餅,饅頭,香蕉,蘋果,橘子,和各式各樣的糖!……

六十餘袋的成績就這樣地驚人,但據說他倆還有八戶人家未曾去過。黑子說有二家很客氣地希望他第二次去光顧,但他興奮得把地址也拋忘,於是遺憾地沒有去;不然那還了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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