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擷果生涯

當果園裏的摘果生涯未開始的兩星期以前,一對飄泊者——我和紅澳洲,已經趕到了密錫加的「果實農場」。

雖然,我們來得太早了,錢用完了,但是那幫農夫們,卻知道我們的來意,樂予接濟我們所需要的東西。

在這裡,當局並不來干涉和注意我們,儘我們在坡外燃營火,住空屋的閒蕩著。呵!今天果實是個豐年,在下一個的星期五早晨,紅澳洲終於和我去向一個農家自薦了。

有一個農家正巧沒有兒子,收用了我們下來。他們經常注意紅澳洲,時而用不純粹的英語鼓勵我和他倆的工作。

那年我是二十三歲。農家看我年輕有為,因此對我特別生出了好感。後來,摘果工作是完結了,農人賺了錢,工人也賺了工資想離開他們回家的當兒,誰知這一對慈仁的老農夫婦,卻顯示他們的財產,要我做一個繼承的螟蛉子。我的腦裏開始了煩惱,我只有這樣一個口吻可以答覆他:在英國,我已有美滿著的家庭,有父有母,我是要回去的。

記得,在前我們採摘的果實是一種「草梅」。這種果子,是藤莖植物,長到六吋至一呎高,須要跪在地上把它擷下來。夏天的日光多強烈,曝曬不多時,我們的皮膚便像黑漆的樣子了,稍為不習慣的人,也許會染疾而喪生的呢!

我永遠忘不了有這麼一樁慘事——是某一天,忽然有一個人狂聲叫喊著,同時跳了起來,當他的右手從藤叢中拿出來時,已發現手指被一種有毒素的蛇所噬咬了。

這種蛇的身體怪小,但比起巨蛇的毒質來,反要毒上二十倍。那個人,就這樣中了蛇毒而死亡的。

那個農場,是一直伸展到河邊的。那河水是淡味的也可以作為飲料,同時這天然河流也正是我們洗澡的好場合,一天工作完畢,不消說我們便跳下了水。

我們在那裏吃的問題很寫意。紅澳洲是好動的,所以每個星期六早晨,趁農家上市鎮去售果的四輪馬車,也總到市鎮上去暢遊。

老紅的智慧很不錯,單說他的方言,也極能仿效和熟習,就祇發音稍差一點而已。

他對於拳擊一道,很感到興趣,他時常提及他和澳洲馳名的一位拳擊專家做過好朋友,自己也曾於業餘時上過體育學校學習拳擊術。所以,他很誇耀他童年的膂力。

當年我們工作第一個星期六的那天,老紅他從市鎮上帶了一份報紙來,上面載有許多的拳擊新聞,其中有載著一位澳洲籍和一位美國籍拳擊專家倆的錦標賽,他是擁護前者勝利的,結果各願以償,他高興極了。

一個月的擷果工作完竣了。

但又須摘另一種梅植:綠梅和黑梅,我們又幫助了他們三星期的延長工作。本來,摘草梅和黑梅的酬資很高,只有綠梅,比較低微一些,然而,這一種的果實生在高的樹木上,可以不用跪在地上採摘,所以我們後來的工作,比較不若先前的辛勞。

果實的季節終了,我們每個人淨積一百多塊錢。這正是一年來的我們的豐收呢。

我和紅澳洲結清了酬資,正當要向農家告別時,他對我們二人道:「你們的摘果手法已很純熟,明年再來吧。」

他們還要送我和老紅動身,雇車啦,喚船啦,但我們兩口兒喜歡走路的,因此婉轉謝辭了他們的送行。

再會吧,密錫加湖畔啊!

我們啟程了。在路上,我又向老紅建議:

「我的錢要積儲在身邊,只許拿出兩三塊錢來買食物,和作為雜用,因為我將要從芝加哥到紐約去,我也許再要回到利物浦,穿得總要像樣些兒,然後乘車到南威爾斯。到家,只希望身畔還有一兩鎊就得。」

老紅的步調卻全與我相反:

「別談那些,我們還是喝酒去。」

幾個月我沒有嚐過酒味,當我們在經過新耶塞街道時,老紅曾經見了一家酒店而不肯走路,但他卻直到現在,才正式叫我喝起酒來。我們可以別買船票坐船,我很高興地道:

「朋友,喝吧,威士忌。喝個身子暖和,明兒天亮在船的甲板上可以不覺得冷。」

但過分使我們喝醉了。結果下了船。風浪很大,在赴芝加哥的航程中,我們很不舒服呢。經過了這段航程之後,此後我們又狂喝著威士忌,半醉,我便提議去下旅店,倒上床直睡到上午八點鐘模樣,吃了一頓早點再睡到中午。這時候,老紅卻和一個曾經去過澳洲的人高談闊論起來。

我無法去打斷他倆的談勁兒,就先去旅館預定好了的房間,倒在床上便睡。

睡了一大覺,醒來,又狼吞虎嚥大嚼了一頓,精神便恢復了,然後我出門去找老紅。現在,他還和先前見的那個陌生先生在一起,身旁且圍了五六個遊民樣的漢子。

他見到我了,立刻上前把我拉了過去:

「很好,你來得真巧,酒杯向天了,這筆鈔你來替我會,明兒我還你。」

「咦!你身邊八十多塊錢化完了嗎?」

我這樣驚奇地向他。

老紅霎霎眼睛,詭譎地笑著答:

「錢?我早就藏好了。現在我總得這麼說,總之,我把錢放得很妥當。」

這就奇怪了,我想,縱使有二十個酒癮甚深的人來幫忙他喝酒,他所賺來的八十九塊錢,也不會就在一下子用完的。而況我們走出先前那家酒店時他僅用去了一小部分的錢哩。由此我預料他的錢,一定是給人家拿光了:因為他過去在胡鬧的時候,他告訴我錢正是這麼失掉的。

我又替他叫了許多酒餚給大家吃一個飽,便走出了那家酒店,我料到走後老紅必然會接踵而來,果然他是來了。我就拖了他,快去睡覺。

到了明天早晨,久不表現的老紅的怪脾氣又發作了:他走在街路上,混身亂摸,無論襯衫,帽子,他摸個不休,嘴裡又反覆著說:

「我明明記得有二三十塊錢的紙幣放在身上,是這樣的收藏,我明明記得的,但怎麼會沒有的呢?……是這樣子收藏的……」

他裝著當時藏錢的手勢,我可不耐煩了,我大聲兒的向他提醒:

「要不又給人搶光的了。」

他窮極了,因為他太窮便使我不忍離開他,但我卻悔恨怎麼不早在他有錢的時候離開了他。因而,現在我只得撈出錢來和他分用。我總不大情願似的說:

「用吧,僅剩這點錢用光了完結。」

在抵達芝加哥的一星期後,錢終於完全用罄了。「冬季又到來了,老紅!我們該怎麼樣辦呢?」我這樣過甚其辭的問他。

紅澳洲回答著我說:

「沒有錢,我們只能實行原來的計劃,到英國去。最好先到白耳塔墨【註:樸茨茅斯】去搭船。」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