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到美洲去

到利物浦的時候,我認識了個曾經旅美多年的朋友。在那裏因為他們的理想不能實現,只得打回了英國的老家,但現在又懷著新的希望再度嘗試去了,他並不氣餒,仍和初次一樣地興奮,我相信他所告訴我關於新大陸的事跡,什麼幾十層高的大洋房啊,什麼可以自由移動的屋子啊,在移動時甚至不會影響到屋內的人們的工作,什麼荒涼的大平原和沙漠啊,什麼經過偉大的工程開拓的叢山峻嶺啊,什麼永遠積著的雪啊,凡這一切,都在她們國旗下的土地上。我腦裏當時深深印了進去,於是在下船以後,我便把這些事記述了下來,並且劃分了異於我們英國的地方。

船到威士頓,我將這番僅屬聽得的情形,寫了一封信,去告訴我的朋友,藉此可以在到達美國後,省得再麻煩地寫信。但當我把此信交到給賬房裏寄出之後,回想起來,實在自己太愚笨了,因為,這封信的郵戳顯然地不是美國,同時他們也明知我還未曾在美洲登陸,所以他們接到這封信以後,定然笑我是一個大傻瓜在發著傻勁吧。

是六月的熱天,在我們這一次的航行中,大西洋的水浪很平靜。為了避免我的鄉愁。船上,我時或用歌唱來解除心裡的苦悶。水山直豎在洋面的水平線上,在我們旅客看來,是潔白和美觀的,但水手們的心目中,一定認為這是可怕的障礙物。後來,迎面來了一條大的帆船,當交叉過我們的船身的時候,我瞧見這船上的男女們,並沒有什麼的禮貌,大家因為是從未曾會面過,也並不發出親近的表示,但它很迅速地遠離了我們!

在將靠近海岸線的一剎那,突然地,大雷雨下降了,雷聲霹靂交作著,就隔一會兒有巨大的閃電,吐出白光在空中閃舞,我們吃著驚,都感到十分畏懼。這是大自然最具權力的一種威脅,在那個地帶上顯示。

——是世界末日到臨了吧?

我驚奇地想著,但同行者有個美國人看出了我的神色,便來安慰我道:

「這算得了什麼稀罕,如果你將來見到了大都市的景物,那才是稀罕呢!」

但我聽了他的話,仍然是不安定得很呢。對就美國人有良好印象的我,到如今這種心理狀態還不改變。他們,美國的子民,十足是良善和有同情心,並且也很愛護祖國的光榮。有一些被不平等法律的裁判,而過了驅逐之苦的愛爾蘭種美國人,當他們想起了故鄉父母先祖的時候,往往都是憤怒的。但我們為他們身世覺得抱怨時,並不怎樣去鼓動人家心頭的妒火。

美國人對於女人的尊敬,也是他們民族性的特徵之一。反之,美國女子自己也是潔身自好,對這些並不覺得慚愧,甚至在酒店裏,一些女子從不大對男人表示投低,但他們的女子是懦弱的嗎?不,絕對不是的,我所知道她們卻是謙和得很,從未聽見或看見美國的女子上公庭控告她的丈夫,對於男性她們是很重情的。

但在英格蘭法庭上,這種潑辣的女人卻隨時能夠發現,可是外來人就不然,有的男子勝於女人,老會箝制著,喊出服膺家主婆的口號。最初我根本也不知這俗習,但是後來,我曾經在收難所發覺了他們的原狀,我才證實這是對的,不過,太恥辱的吧。

美國的風景真好極,我盼想著,總有天要給我達到旅行全洲的目的。那個利物浦學者也竭力向我表白著。我要跟隨他到一個叫考聶狄克【註:康乃狄克】小鎮上去,探視他那裏的一些故友,不久抵達了,可是,我們這時罄袋底的錢只剩了十多個英鎊。這時,美國呻吟在不景氣狀況之下,英僑幾乎每天有大批的回到祖國去,想待美洲興盛時再來享福。那是我初次到了美國,之後也因為找不到好的事幹,也經常有些消極。有一次單獨覺得苦悶,便走進一個公園,倒坐在一條椅子上,為我的前途惆悵起來。我的箱底還裝有衣服和書籍之類,我想這些還能維持我十來天的生活,不知怎的念頭一轉,我想到芝加哥去跑上一次。

回頭盼顧時,在我的身側,我發現了一個人也坐著,是個機會了,於是我問他到芝加哥的路徑,到底是距離這兒十幾哩呢,還是尚有數百哩路?

這個偶然相遇的朋友一聽見我問話,卻反問起我來了:

「朋友!你想上芝加哥去嗎?」

「是的。」我點著頭:「我想去看看。」

「但你的口袋裏豐富嗎?」

「我……我沒有錢了,除開僅有的以外。」

他搖了搖頭,卻興奮似的回答我。

「啊!我也沒有錢,但我也得上芝加哥去。既然這樣,朋友!我們一塊兒去吧。」

波侖——在後來他告訴了我他就叫做這個名字,是一個不名譽的乞丐。他說。美國的每塊土地都可以作為他的家,橫跨大西太平兩洋之間的大陸,由加拿大的北部直至墨西哥灣為止。但他的態度豪奢和鎮定,使我不相信他是這樣的一個人物。

他沒有食物了,只要身在自己國境內,一開口,人家便會賜予他,而且誰都很甘願。我深深得了他的教授,不幾時,骨頭裏也有懶蟲在叢生了。美國人意外地很瞧得起倫敦人行乞,原因是他們的口才很不錯,善說循誘,有眼力,別的乞丐失敗後他們卻會使自己乞討成功。但在波侖的眼光中,偏偏很小覷他們,他的行乞技巧全和他們兩樣,他每天出發叫化之前,把今天所須要的,先開了一張清單,然後施用技巧,前去乞討,他不用什麼隱語,但他老是能夠如願以償,食足衣豐的過度,雖然譬如明天已經一無所有,但前夜他並不擔足了隱憂。

他寧願討一條清潔的舊手帕,卻不願拿一條好的去洗一洗;他的襯衫從不肯縫上一顆鈕釦,據說這是他的特殊作風,為要叫同業者知道他的尊嚴。他不備肥皂的,洗手,洗臉,情願挨上人家家中去央求,要熱水也如此,總之,他的乞討本領是大極了,燔肉,牛排,是他經常的餐點,但他喫厭了,有時他便假裝喉病,前去向人乞討水果之類的東西來潤潤口味!

在美國,有幾處地方是嚴格注意陌生人的,但波侖又例外,凡是到這些地方去卻並不受到注視。這因為他不肯述說自己的苦難,削弱自己的尊嚴。他在這裡,又用的是另一種技巧了。

他向當地的人說:如果有一個上流乞丐來敲你們的門,你們佈施一些,定然不會白費。這著獲得了他的成功。可是沒有能耐的其他幾個乞討者,嘗試卻是失敗了。

波侖的一切動作,似乎較他人格外遲慢,然而,他的遲慢也有遲慢的裨益,有一次,甚至是是這樣而得救了他的性命。

事情是這樣的:

我跟他在一天晚上,到了離一座小城約一哩以外的叢林中。那時我們生了火,在林裏睡了下來。臨睡時,他用一塊手帕纏住了他的頭部,然後睡得很濃,隔天一清早起身,他慢慢地鬆解了纏頭的手帕,但這時我發現一隻有毒的大蛛蜘,從他的手帕中落了下來,我嚇了一跳,心想假使他是個動作捷快的人,昨夜必然會壓死了那個蛛蜘,牠的血液的毒質侵在他的頸脖上,這人十九便是毒斃。

偷乘火車的法門,波侖卻始終秘而不宣,不肯傳授給我。其實這種交通要訣在國境中我們飄泊是必然用得到它的。有時候,我們很幸運地找到了一列空著的車輛,但有時沒有空隙,兩列車子的銜接的空間,便是我們很好的安身地。但要通過注視的陌生人區域時,為要避開他們的視線,我們只有爬在車頂上伏著。這是冒險的旅行,所以鐵軌上時有發現被車輪輾斃的我們同業,也不算稀罕!

驗屍者把這些無辜者標明是「意外的死亡」,輕描淡寫一陣子就過去了。

比這更危險的乘車旅行,還有我們也經常嘗試的,那著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勢之下,我們只得不顧死活的,雙手攀住火車下僅離鐵軌尺把高的鐵梗,讓車身帶我們前進。這非有勇氣和膽量者就不敢效法,因為攀在那裏不但不舒服,而且離地太近風太大,不容易耐久支持呢!

伏在車頂上的旅行,卻是最寫意了,那裏很寬大,很安全,真可說百無一失的了。

在這些旅行中,有時候,我們要有跳離正在行駛中的火車的本領,雖然有人用手槍在瞄準著你。有時候,我們很意外的會蒙路役的優待,甚至他們會賜給食物和煙草。更有時候,我們對那些沒有預帶武裝的路役,反而去威嚇,不許他們聲張和干涉,否則得被我們當場處死,我和波侖,就在這種情形下。往來於美國的各州,長途的旅行著。

晚上,我們睡在人家的那些空屋裏,或是在林中,生著營火的火堆邊。

某一夜,天已深黑了,但我們還沒有找到很好的安身地,最後我們發現前面有了一間屋,窗限中並沒有燈光。於是前去叩門,屋子裏發出來空洞的迴響是便告訴我們「此屋無人」的明證。但當我們推門進入時,發覺屋內的東西狼藉滿地,這使我們奇怪了。

然而,我們仍決定住下了。我們在戶外拾得了許多燃料,捧到屋中生了個火,身子放平在地上,便呼呼的睡到了天明。

明天的早晨,我們起身來,分頭到外面去找水,準備早上潤潤口。不一會兒,把水拿了回來,在火上煮著帶來的咖啡。

正在這個時候,我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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