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的童年

在英吉利M州的一個小鎮上。有家「教會酒店」,這是三十五年前我的誕生地。我有一個考華而籍的祖父,他曾經當過船長,但後來退隱了,開著這家酒館度過他的晚年。他老人家挺喜歡回憶往事,每當酒後,總向人提起兩艘小小的帆船,其一的船名叫威爾遜皇家號,是當時聞名的一條載客船。我的蘇梅舍籍的祖母,她有三個老處女的姊妹,是在波列司杜的。那裏,她們有一位曾經化名浦羅蘭上舞臺串戲,博得了大眾的讚譽。

然而,我頑固的祖母不喜歡唱戲人的,因此她見了那位姊妹,加以批評,說她是個無可救藥的女性,幸虧她不是和她同血統的呢!

是我的幼年時代吧,某一次,跟了哥哥隨祖父趁那條威爾遜號船到波列司杜去玩。船長很友善地招待我們,我的祖父也很忠實地輔助他的航行工作,除開飢餓時到餐室進餐以外,他老人家總在船長的那座瞭望橋上,小心地替他看守和照料。

一天,風浪來了,像有意和這艘威爾遜皇家號為難似的,險些將一班慣於航行的水手們捲進波浪裏。但我祖父在這次上,更給了船長極大的幫助,結果,全船的人都稱呼他為「救生者」,並且向他感謝莫名。可是,祖父的忠實的脾氣過於強調,在半夜上了岸之後,歸家的路上他還不時駐腳,高聲向黑暗中熟睡的人們說:

「啊!誰知道我是戴維斯船長呢?」

他的大聲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他們走來也受了他的威嚇;最後,大家知道他老人家是個忠厚人,所以我清是地記得在當時,警察們都轉過笑臉來扶持著他回到家裏,中途這一區的警察還小心翼翼把他託給那一區的警察,像保護一籃子雞卵似的護送著他。

那條威爾遜皇家號的汽油帆船,後來失去了它的船齡,衰老了!

但它的本身,卻鬧出了幾次的大笑話。有時,它常徘徊在水峽上,潮水到來也沒知道;有時即使順水航行,也會乖乖地駛錯了航線,外間盛傳它失事了,毀滅了,然而又忽地發現它仍在江邊飄泊。因為這緣故,一般人對於它,便當了談話中的輔助的或是諷刺的資料。但漸而漸地,人們引不起極大的興趣,也就不談它的事了。

誰知它的本身更進一步,由衰老無用而糊塗了。有不少次數,它會被迷霧捉弄躺在泥水中不能動彈,不能搶上波浪,反給波浪所侵襲,因此後來宣告了它的罪命——變賣。

威爾遜皇家號船的舊日停泊處,就這樣空虛下來,直到現在還沒有誰填補這處的虛空。當我日常經過那兒的時候,我總是嗟嘆著,替它悲憫,也回憶到與它有關的各方面的事:——當它晚年被棄時,凡是船長,水手,工作人員,都對它的惡感一天深似一天,甚至恨它的衰老和糊塗,沒有一個人抓住充分的理由來維護它的存在。

那是後來的傳聞:據說,有一家公司收買了它,把它帶往地中海去航行,啊!偌大的地中海呵,面積不知要幾千倍於波列司杜海峽,它能在這廣大範圍裏活動嗎?但證實這是謠言了,據一位親眼發現它的人跑來對我說:老朽威爾遜號擱在一處淺水的沼地上,光裸著它的軀殼,因為,它渾身的鐵皮給人偷盜了,不完整的某部分的木料,也早做了人家的燃燒物,所以,後來更無人提起它了。

酒的滋味,我從小就嚐過的,因為酒店是我的出生處。之故這也是我們民間的習俗,在臨睡前的飲料可可或茶,往往拿滲入了香料的啤酒來作為代理品,所以童年時代我並不受著任何人的勸誘,在這日常習慣中我便上了酒癮的。

我的父親沒有撫養我長大,便去世的,母親也就棄落了我們去再醮,我實在太小,所以我的小腦筋裏毫無父母的印象。只有祖父母,因為他們出於仁慈,在我的母親將要再嫁時提出了立三個孫兒做繼嗣的條件。她是答應的,但祖父也就從此收拾了一生積蓄下來的薄產,開始他的退隱後的晚年生活。

記得退隱的時候,一對年老的祖父母,我和我那位傻瓜似的哥哥,一位姊姊,一個女傭,以及五頭生物:貓,狗,鴿,鸚鵁,金絲鳥,終日在一起過著生活。我雖然那麼不懂得世故,可是人終有天生的情感的,我時常妄想對我已死的父親能訴述我們生活的愉快!

走上學齡的階段,不能例外地我也上學了。但偏不爭氣,一見書本子我便覺得不安,因此那個女傭便天天像押解囚犯似的押著我上學校去。

我體格倒是從小就結實的,運動和打架,並沒有人傳授就諳熟了。親戚們老是諷笑我將來是個矮個兒的拳擊專家。但幸虧,我的老外公和舅父很喜歡這個玩意兒,我有時在外打傷了自己的耳目口鼻去求教他倆時,他們卻非但不斥責我,反而教導我打架的技巧,叫我以後怎樣應付比量的敵手。

「要造成一位優秀拳擊家,魄力是最主要了!」

他們這樣教誨著我以這類的至理名言,以後我無論在那裏和人打出手,自己便儘先脫卻外衣,顯出我的英勇精神。在學校裏,和孩子們打賭游戰,結果我總做著他們的領袖。我的蹤跳本領從小就很好,那些孩子們不敢跳的遼闊的溝渠,我定要使勁跳過去,然後,有兩三人也跟著跳將過去,這是他們受著我的欺凌和威嚇之所致,有時我甚至一把拉了他們的頭髮,把他們拽過來的也有。因為在這情勢下,我們這群貪玩的孩子便經常的遲遲到校……並且身上弄得髒怪,給先生當了處罰的證據,誰愈髒就處罰得愈重。

但,我也不能算是個劣等的學生,相反地我是經常升級的。在離校的末年中,很新奇的,我又被大家選舉為足球隊的隊長。那時,同學們誰都起敬我,崇信我,把足球交給我掌管;然而,我有了偏見,我把那個足球,常常拿到別家學校裏,去和他們秘密玩球,就這樣,委員知道了我的不純潔,終於將球收了回去,只讓我做個掛名的隊長。我想那時如果我不是假公濟私的話,全校的同學一定更加敬仰我,使我增加十倍的光榮哩。

這之後,一個賊黨,在我的組織之下成立了。——六個黨徒,但都是生長在快樂家庭裏的孩子,我們聯絡在一起,往來在幾家營業鬧忙的商店中,那些店員以為我們是孩子,總是先招待了大主顧方來應付我們,隨便拿了一件什麼東西我們翻閱著,檢視著,一有機會立刻藏進了腰包,直到店員問我們購買什麼的時候,我們就將預先計劃好了的物件隨便的問幾句,假意問明價目,悄悄地出了店門。

日久之後,憑這喪失人格的法門倒給我們獲到了許多的零星東西;像顏色,板刷,書本,香水精,和蜜餞果類的一些食物。經過了約莫六個禮拜的樣子,我們的法門仍舊順利地進展著。

我有位叫美綺的小情人,最初我祇給她些花草和硬殼果,作為唯一的禮物,然而後來呢,她就有洋娃娃,手提袋,袖珍日記冊香品,鉛筆,和比母親給她更好的糖果。她答應不洩漏我們的秘密,我為了警告她,用一個女性走漏秘密賊黨的消息怎樣被同黨處罰的故事講給她聽,她一定深信異性之間的關係了。

改好我這個偷竊家裏物件的脾氣,那是因為發生了一樁意外的事。有一天吧,我祖母在爐邊煮水,我的賊性又動,打算伸手過去偷竊一隻糖碟,誰知祖母正面有面大玻鏡,當我正抓到一塊糖的時候,她高聲喊出:「縮手」二個字,我楞住了。我左思右想不知她怎會發現,但後來,便從此不敢再在家裏偷竊東西。她老人家這天雖是坐在椅裏透不過氣來,我膽寒了,然而,卻沒有毀碎了我在外行竊的意念。

在某一天上,我領了個助手到鎮上去,一途行施我們預定的計謀,向幾爿糖果店試竊了好幾趟,成績極佳,所以我們更籌劃起擴張的盤算來。最後走進一家大的食品鋪,正在上手的當兒,不想天不照應,他失手帶下了一瓶香水,他知道禍水到了,立刻拔腳就向外逃跑,我也膽怯地奪門而出,拚命地奔逃,可是外面早有許許多多的人嚷著捕捉我們的口號,這個可畏的喊聲使得我們更加心慌,不多久,便給街警圍在垓心,我們雙雙就捕了。

我們哭了,在牢獄裡。畢竟我們年齡還不大,只得照事實一一招供,其他四個人也就被捕下獄。偵探到我家裏翻箱倒篋搜得了贓物的全部,失主都一一前來領認。

那時,美綺給她的媽罵了一頓,也就把我送給她的東西來到警局交還和自首。從這一層觀察起來,這時候我便開始了解,世界上的女性到底是靠不住的居著多數。

我的祖父是良善的,他不肯坐視我受刑,情願拿出二三十鎊的罰鍰,去賄賂法庭的裁判官,祇是那位官吏鐵面無私,所以最後我和助手各人挨了二十棍,還有四個同黨也每人挨了六下子,方始蒙他們的開釋。

回想到那時我所過的荒唐無聊的日子,現在,真該要悔恨呢。

我時常想到校長先生的訓詞,簡直我的眼淚不自禁的掛落下來。但學校生活就此和我宣告脫離了,我們的賊黨,當然也只有解散;但在家裏,我的自由被侵蝕了,因為祖父祖母兩位老人家怕我賊性重生,無論是一個點鐘或半個小時,都不許我離開家門一步路。

在冬天的黑夜裏,尤其使我苦悶極了。雖然,祖父興高采烈和哥哥姊姊倆圍在火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