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徵象 強權篇第十四

(此篇舉美國論戰後世界新書數種,證明強權思想之未泯滅)

此後我們將撇開亞洲前程的問題,專談戰後世界。或許我們撇不開亞洲,因為世界是一個,到處都避不掉亞洲。我們將先在表面上針探人家解決這些問題的技術,漸漸深入人類思想的爛瘡,直到發現內部精神的潰爛為止,看見當代人心何以如此頹喪不振,蒙蔽聰明,然後如用愛克司光透視一般,察看破毀這時代精神相貌的癩菌。

說到底,和平的問題原是人類本性的問題。戰爭與和平的關鍵,全在下面這二個人道問題上:(一)借用霍金教授的話,人類已把人類如何改變?(二)人類可以如何改進人類?【原註:見威廉霍金(William Hocking)著:What Man can Make of Man(Harper)】

容我先解釋一番,否則人家要說我憑空捏造,與流行此時的戰後思想不生關係。

實證之多,見了令人心慌。克拉斯.斯屈脫和諾門.安琪兒輩,與其說他們擁護世界合作政策,倒不如說他們反對美國孤立。安全,合作,自由等漂亮名詞,都被拖進來作英美霸權的幌子。來諾.格爾貝(Lionel Gelber)和史蒂芬.金霍爾(Stephen King—Hall)更明目張膽,或則公開稱道此次戰爭乃「奪取權力之戰爭」,或則主張國際警察必須由「英美和平軍」組成,其中第三國籍之警士,必須向司令宣誓效忠,換句話說,即須向英皇和美總統宣誓效忠。伊黎.克爾柏森(Ely Culbertson)大事發揮國際打勃立治牌戲的數學。史蒂芬.金霍爾步其後塵,拿數學應用到「英美和平軍」上。大家都在惋惜承認英美必須為非英語民族留些餘地,以符合「國際」秩序之名,但是其中施恩扶濟,無可奈何的口吻,都昭然若揭,掩遮不住。

我佩服哈佛系關於戰後的意見,佩服霍金教授、貝來教授和康諾校長的高見讜論。我仰慕華萊士副總統和威爾基的深謀遠慮,高瞻遠矚。但是真所謂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一個人建議以真正世界大同四海一家的精神建造戰後世界,至少有兩人出面提倡強權政治,發揮英美武力,統治全球之必然性。

此時正有一個關於和平的戰事在進行。美國及其盟友正站在兩條交叉路口:一條通至安全穩固的世界秩序,以各國平等合作為基礎;另一條通至英美以武力統治世界的局面。這兩種趨勢是基本的,互不相容,但是在表面上統治世界的政策,必張著世界合作或世界聯邦的旗幟,所以兩者勢必會合,為人類謀福利!

只有難得一次,有一個萊諾.格爾貝出來乾脆地擁護「奪取權力的戰爭」:「論事實,這次戰爭乃是奪取權力的戰爭——為民主強國奪取權力為第一義,為民主主義奪取權力才是第二義。」【原註:此句子以後所引各句,見萊諾.格爾貝著「權力和平」第十頁,六十頁,一三〇頁,一四〇頁。】格爾貝先生擁護凡爾賽條約——「不耍新凡爾賽嗎?先要問是那一方勝利定的新凡爾賽?」他贊成維持現狀,認為威爾斯〔前外交次長〕也不滿現狀,實是憾事。他甚至贊成世界人類全部之將來隸屬於盎格魯薩克遜國家;「人類前程的問題,乃是它隸屬於誰,受到何種待遇的問題。在西方手中,即使偶有差錯,權力之使用,自成一格;在德國手中,則另成一格。」這個比較把他自己也說得太得意忘形了,所以他又道:「……只有一般浮薄的人,才仍在懷疑這次戰爭是什麼一回事。」最後格爾貝先生假裝不懂那個「啞謎」,他認為非常「怪誕」,這謎就是「今日友敵皆共同默認,稱此次戰爭為帝國主義之競爭,即渺視盟國之作戰主義……全看你所說的是那一個的帝國主義」,他大叫,同時又溫和地提醒他的讀者,義大利帝國主義「令人憎惡,但是加強美國的帝國主義……必為各地頭腦清楚的自由人所嘉許。」我以為「頭腦清楚」這四個字,就足以推薦他的觀點;再添上「自由人」三字,便有畫蛇添足之弊,因為根據定義,「各地的自由人」一定是嘉許帝國主義的!

格爾貝先生,我想,年事尚輕,不然必是觸動什麼靈機;其他閱歷較深的人,說話謹慎多了。在世界政府的組織,除了英美之外,他們給別國也留下了餘地——但是總脫不了那付委屈俯就的口氣。史蒂芬.金霍爾先生解釋英美「和平軍」,語調緩和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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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美政府不欲拒絕任何懷有友意的國家分享驅逐侵略者的權利。他們全部希望,即自己負責建立一支軍力,須在任何情形下,不論有無他人之助,應付重任。」【原註:見史蒂芬.金霍爾:全勝利,二一九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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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及英美的領袖地位,史班克孟教授在措詞上,如不在思想上,頗有學者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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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英美兩國內,今日已有人談起一種世界聯邦,以英美當領袖為基礎,建議多起,所提方式不同,如斯突來脫先生主英美聯邦,他人則擁護組織較鬆之同盟協約。主張英美聯邦者,認為英美聯邦,乃建立世界聯邦之初步,至於其他各國,如行為經證明確實可嘉,日後自可參加。然在此時,英美聯邦須居領袖地位,是為事實。」【原註:尼哥拉.約翰.史班克孟:世界政治中之美國戰略,四五八——四五九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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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班克孟教授並不是第一個開明的摩登人,想出這「借聯邦之名,行獨霸之實」的妙計;希臘王波里克里斯統治下的德里聯邦二千年前就實行,結果是促成希臘的滅亡。

這些話都是不著邊際的辯論,頭腦清楚的人不歡喜。來一些奇妙的數字罷。數字能澄清我們的頭腦,因為據說數字能使我們的思想數學化,正確,這也就是大學教育之用。聞名的金霍爾「新聞紀事」編輯不憚煩勞,替我們算出了一些明晰嚴正的數字。據他看來,美總統和英皇須發表「英美告世界人類書」,其第三款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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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大總統與英皇決定建立英美聯合海空軍。海軍之實力,自各方面視之,須較不論何時何地最大之艦隊超出三倍,須較任何三國海軍之總力超出兩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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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款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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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軍之實力,自各方視之,須超出全球最大之空軍四倍,超出任何兩國空軍之總力兩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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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款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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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美聯合海空軍之人員,其百分之八十須由英美籍之人民充任。外籍志士,有權入伍……其總數不得超出各軍總數之百分之二十。志願服役和平軍者,須各向其所服役之和平軍總司令宣誓效忠。」【原註:史蒂芬.金霍爾:全勝利,二一五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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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波里克里斯的靈魂!

如果今日的斯巴達不答應呢?金霍爾先生早想好答案,其簡單有如希特勒之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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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英美政府明白昭告世人,不論別國作何打算,英語民族決定『倍加他人所想到的數字』,我懷疑他國有否勇氣應戰,發動終必失敗的軍火生產競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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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說給美國國會聽;去說給鬼聽?

將世界分割成「英語民族」和「非英語民族」,現在再清楚沒有了。上帝每借兩種相反的力量工作,電子與質子便是一例。不將世界分成二個大軍營,怎能把世界人類完全消滅?可是不巧,德國人,法國人,義大利人,西班牙人,瑞典人,捷克人,俄國人,中國人,印度人,土耳其人,都不說英語。這是什麼話!多麼下流的頭腦!

我們逃不出歷史,也學不會歷史的教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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