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汶川說起

我,張昕宇,男,一九七七年出生,北京人,自幼頑劣,逃過學、打過架、闖過禍、蹲過班、當過兵、立過功、練過攤兒、開過公司……人生閱歷應該算是豐富,然而我卻在已經過了而立之年後,才終於找到了人生的目標和方向。從二○一二年開始,我和我的團隊開始了一系列探險之旅——「恐怖之都」索馬利亞、「世界寒極」奧伊米亞康、「核爆死城」切爾諾貝利、「火山煉獄」萬那杜……這一年,我們到過了許多正常人難以想像的地方。沒錯,我用了「正常人」這樣一個詞,因為在很多人看來,我們可能的確是不太正常的。

剛認識的人問我的第一個問題多半是:「你們放著好好的日子不過,幹嗎非要去那些……奇怪的地方?」這個問題其實不太好回答,如果非要回答的話,我想這一切得從二○○八年說起。

二○○八年五月十二日,永難忘記的一天,第一時間從新聞裡得知汶川大地震的消息後,我和我的女朋友梁紅就覺得應該盡自己所能為受災的人們做些什麼。我們先是在網際網路上找到一些相關的志願者訊息,然後加入了一個由北京網友自發組織的抗震救災志願者QQ群,這個QQ群的群主就是後來和我成為了好哥們兒、好戰友的曾喬(當時曾喬開的是一輛半新不舊的捷達車,於是「捷達」就成了他的綽號,沿用至今)。

群裡當時只有三十來個人,雖然人少力薄,但是我們很快就制訂出了初步方案。因為我當兵時有過搶險救災的經驗,被安排負責率隊伍前往災情比較嚴重的綿陽市漢旺鎮協助一線救援;曾喬和梁紅留在北京後方負責統籌組織、採購物資、支援補給。

方案定下來後,我們馬不停蹄地開始籌集物資。十三日一早我跑了半個北京城,用最短的時間購置了發電機、鑿巖機、挖掘機等搶險設備,梁紅他們採購了食物、飲用水和一批醫用物資。當天下午我們的「北京希望救援隊」就飛往了成都。

可沒想到,救援隊抵達成都後卻遇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麻煩。因為全國各地的官方、民間救援組織絡繹不絕地奔赴四川災區,其中一些民間自發組織的救援隊往往徒具熱情,卻沒有太多救援經驗和必要技術,以至於在災區發生了好幾起救援隊遇險反被救援的事件。為了避免好心辦壞事、給災區添亂,有關部門加強了對各救援隊的搶險救災能力和資質的審查。於是,我們就被攔下來了,不允許進入災區。

好在出發之前我們已經對隊員進行了篩選,他們都有良好的身體素質、心理素質、自保意識和急救常識,還能操作救援設備,其中有幾位還有過洪災、泥石流、山難等救災經驗。我覺得我們具備前往災區的條件和能力,所以我向有關部門負責人介紹了我們的救援方案、說明了人員情況並展示了帶來的專業設備,經過一番交涉,當地負責人確認我們這一隊人不會幫倒忙,這才放行了。

儘管出發前我們已經通過各個媒體瞭解到災區的一些情況,可當我們真的抵達漢旺鎮災區時,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滿目瘡痍」,這簡單的四個字,如果不是親眼看見,你不可能親身感受到它的悲愴。一個偌大的鎮子,如今只剩遍地瓦礫,就像一個荒廢的大工地,斷壁殘垣都沒剩幾處。在這片廢墟之上,救援人員和倖存者們還在努力地搜尋著生命跡象,已經被挖出來的遇難者遺體擺放在清理出來的一小片空地上。

由於此前經歷了一番周折,我們已經錯過了四十八小時黃金救援時間,更何況眼前是這樣一番景象。同行的隊友們都顯得有些洩氣,覺得自己的到來沒有任何幫助。見此情況,我鼓勵他們說:「我們既然來了,就不要放棄一絲一毫的希望,只要我們不放棄,我相信奇蹟會發生的!」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裡,伴隨著時斷時續的冷雨和一次次餘震,我們和其他救援隊一起從瓦礫廢墟中挖出了一具具遺體,遺憾的是,沒有發現生還者。

救援過程進行得並不順利,由於災區物資緊缺,也不具備起火做飯的條件,隊員們每天體能消耗又極大,我們只好把速食麵捏碎了泡在暖瓶裡,泡上半天就成了「速食麵粥」,這是當時對我們來說最快速也是最有效緩解飢餓、補充體能的辦法。

災區這邊條件艱苦,北京那邊的日子也不好過。與此同時,北京的曾喬、梁紅也忙得不可開交。每天,他們都要四處聯絡企、事業單位,希望能募集來物資,還要和在前方救援的我們保持聯繫,隨時了解救援隊的需求和動向,並以最快的速度將我們急需的物資發過來。真難以想像,如果沒有他們在北京的努力,沒有相關企、事業單位和各界人士的支持,我們的救援究竟能支撐幾天,可能到最後,我們連一口「速食麵粥」都喝不上了。請允許我在此插一句「植入性廣告」:我們衷心感謝瑞星公司在此期間給予我們的大力幫助!

其實,救援過程中體力上的辛苦是咬咬牙就能挺過來的,但是心靈上所遭受的苦難是揮之不去的。每天我們都會碰到來廢墟尋找親人的人們,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親人活下去的希望就越來越渺茫。我這輩子都忘不了機械廠廢墟上那位泣不成聲的父親,我們是偶然遇到他的,他希望我們能幫忙一起尋找他的女兒。在中間休息時,他向我們說起他的女兒:「我的娃兒從小就很乖,讀書又好……好不容易盼到她畢業了、上班了,廠子裡剛剛給她分了宿舍,我還等著看她出嫁……啥子都沒得了!我曉得她回不來了,我只想再看她一眼。」

就為了這句話,我們義無反顧地投入到緊張的工作中,只是希望能滿足這個父親唯一的心願。緊張的七個小時之後,女兒的遺體終於被發現了。由於死亡時間已經超過七十二個小時,天又在下著雨,遺體已經開始腐爛,讓人不忍卒睹。但是畢竟是見到了自己最心愛的女兒,那位心力交瘁的父親伏在屍體上嚎啕大哭,在場的所有人無不為之動容。

隨著時間的推移,成功搜救生還者的概率越來越小,加上餘震不斷、降雨不絕,抗震救災指揮部下達指示,要求所有救援隊停止搜救行動。沒有辦法,我們只好把帶來的裝備捐了出去,跟當地防疫部門換了三台機械燃油噴霧器和含氯藥品。接下來的幾天,我們每日都穿梭在災民安置點,給災民發放藥品和定時噴灑消毒液。

這段時間,我們與受災群眾有了更多的接觸,我深深感受到生命的無常和脆弱——原本平靜的生活,因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徹底改變,有多少人承受得了家破人亡的打擊?充耳不絕的哭泣聲,是在悼念逝去的親人和朋友,還是在傷感自己的孤獨?如果沒有這場災難,他們可能會和我們一樣過著平凡的生活,垂垂老去,等著自己生命終結的那一天。而如今,他們中的許多人已經提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讓他們的親人痛不欲生。

在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之後,我們打道回府了。從災區回到北京後,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復。常常想起廢墟上那位尋找自己女兒的父親,想起他女兒那具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在三十歲以前,我想的只是掙錢,掙更多的錢,可是現在,我的想法改變了——我要讓我往後的人生過得有意義,去我想去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事情。生命如此無常,一場天災人禍隨時可能奪去人的生命,到那時就算再多的錢又有何用?

從那時起,我跟梁紅放下一切,開始周遊世界。我們去了很多地方,感受到了很多異域的風土人情,可到過的地方越多,越是覺得索然無味,我越來越覺得,這樣走馬觀花、千篇一律的旅遊絕不是我想要的。

你永遠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一個先來,既然生命本身就是一場冒險,那我們幹嗎不玩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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