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分 鬼子來了(6)

太陽上了三竿,孫毛旦領著五個日本人,趕著一輛馬車到村裡拉麵來了。

孫毛旦當警備隊已經兩年了。兩年之前,孫毛旦仍在村裡當副村長。前年五月,城裡的日本人和警備隊開汽車到村裡來過一次。村裡殺了一口豬,殺了幾隻雞,在街里支起大鍋做飯給他們吃。在吃飯過程中,孫毛旦與警備隊隊長塌鼻子勾上了。孫毛旦見塌鼻子渾身披掛、手執一根膠皮馬鞭,十分羨慕;塌鼻子見孫毛旦做事痛快,說話十分有趣,也很喜歡。最後話說透了,原來塌鼻子是郭村財主郭老慶的兒子,孫毛旦小時候到郭村串親,兩人還在一起打過洋片,更覺得親密。兩人飯吃到一半,就一塊跑到地里打兔子去了。當天日本人和警備隊走了以後,兩人也沒斷聯繫。塌鼻子帶幾個警備隊員又 到村裡來過兩次,孫毛旦每次到縣城去,就去找塌鼻子玩。後來塌鼻子約孫毛旦索性離開村子,到警備隊去當小隊長,孫毛旦也覺得在村裡當一個村副沒有什麼意思,整天就是支差,就跑到城裡當警備隊去了。這時孫家老掌柜孫老元已故去了十來年,家中無老人,他就是老大,許布袋是一個乾親,也不好管他,於是就由他去當警備隊。倒是孫毛旦的老婆夜裡哭過一回:

"你這一給日本人幹事,不成了日本人么?"

孫毛旦問她:

"日本人不好么?"

老婆說:

"日本人不好,佔了中國!"

孫毛旦上去踢了她一腳:

"日本人不好,上次日本人發糖,你還搶著吃!"

又說:

"我這是出來混事,塌鼻子說了,中國早晚是日本人的天下,等我將來當了縣長,才有你的福享呢!"

孫毛旦到城裡當了警備隊小隊長以後,住在塌鼻子房間隔壁。整天的事情也就是帶兵站崗放哨,下鄉催糧派款;閑時跟著塌鼻子逛逛街,下下館子,到底比在村裡當副村長自在。警備隊與日本人分開住,關起門來,塌鼻子就是皇帝,孫毛旦跟著他自然不會吃虧。只是當了小隊長沒有短槍,出門得像隊員一樣背條長槍,讓孫毛旦覺得丟面子。 所以每當他從城裡回村子時,都向塌鼻子借個短槍挎挎。塌鼻子只要自己沒有急事,都是一笑,把槍借給他。上次他回來催糧,向塌鼻子借了一回,塌鼻子給了他;今天他領著五個日本人來拉糧,又向塌鼻子借了一回,塌鼻子又借給了他。五個日本人中,有一個是老兵,來中國年頭長些,會疙里疙瘩說幾句中國話,還能與孫毛旦對上話。在城裡,一個警備隊的人,如果能與日本人交上朋友,算是面子大的。現在孫毛旦與五個日本人在一起,想與哪個日本人說話,就與哪個日本人說話。那個老日本兵還給他當翻譯,讓他很高興。於是路上不停地與日本人說話。日本人也不惱,與他有說有笑的。孫毛旦 分別問人家來中國幾年了,習慣不習慣;沒當兵之前,在日本都幹啥;娶老婆沒有,有幾個孩子,是男的還是女的;日本有這種馬車沒有;日本炸油條嗎?等等。孫毛旦的感覺是這樣,與日本人相處,你只要講信用,不先惹事,日本人還是挺和善的。你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彈彈他的鋼盔,他都不惱;就怕跟人家彆扭著來,像中央軍、八路軍那樣,幾個毛人,動不動還想摸摸人家的鬍鬚,就把人家惹惱了。日本人一惱,不是鬧著玩的。孫毛旦自到了警備隊,當著小隊長,沒和日本人紅過一次臉。見了日本人,不管是當官的,還是當兵的,他都很尊重。日本人見他也很和氣,總是說:

"你的好好的,你的好好的!"

一次,孫毛旦和警備隊長塌鼻子在城裡下館子,和幾個日本兵在飯館相遇。飯館老闆見來了日本人,就將塌鼻子孫毛旦冷落了,先忙著給日本人上菜。塌鼻子見飯館老闆這麼勢利,跳起來就給了飯館老闆一巴掌:

"×你媽,見了日本人,忘了你爹了?你這飯館還想辦不想辦了?"

飯館老闆捂著臉不敢說話。這時一個日本兵火了,站起來脫掉衣服,要與塌鼻子摔跤。如果擱在平時,孫毛旦非夥同塌鼻子把飯館砸了不可,但現在是日本人的事,孫毛旦忙跳到中間,把日本人和塌鼻子勸開了,拉塌鼻子走出了飯館。塌鼻子掙著身子說:

"雞巴日本人太霸道,惹惱了爺,打死他幾個,我就投八路軍了!"

孫毛旦說:

"算了,因為一頓飯,何必生氣!"

就把塌鼻子勸回了軍營。事後孫毛旦還有些得意,覺得自己比塌鼻子會混事;將來日本坐了天下,他前途肯定比塌鼻子大,別看他現在當著隊長。今天他又領日本人來拉麵,肯定給日本人又留下一個好印象。想到這裡,孫毛旦很高興,坐在馬車轅上,唱起了小曲。這時日頭漸漸上來了,馬在土路上"得得"地跑,每個人頭上都沁出了細小的汗珠。那個日本老兵掏出一包煙,請大家抽。大家抽著煙,看著路兩旁的莊稼地,倒也怡 然自得。一個長著娃娃臉的日本兵,從口袋掏出一個中國彈弓,從另一個口袋摸出小石子,用彈弓打樹上的麻雀玩。可他彈弓打得很不熟,驚起一陣陣麻雀,不見打下來一個。大家都笑他。他也不好意思"嘿嘿"笑了。這時孫毛旦拿過彈弓,從娃娃臉兵口袋裡摸出一個石子,搭上彈弓,瞄瞄準,一彈弓打出去,麻雀就掉下一個。日本兵都歡呼,拍孫毛旦肩膀:

"你的這個!"

向他伸大拇指。

孫毛旦不好意思地說:

"咱自小玩這個,這也是碰巧。太君剛學,打得也不錯!"

一路玩著,就到了村裡。村長許布袋迎出來。孫毛旦見許布袋臉色不好,垂頭喪氣的,眼圈熬得稀爛,以為白面沒收齊,便問:

"怎麼了布袋,白面沒收齊嗎?"

許布袋說:

"白面倒收齊了!"

孫毛旦鬆了一口氣,說:

"那看你眼圈爛的!"

這時許布袋生了氣:

"還不是你這白面鬧的!"

孫毛旦笑著說:

"下次派到別的村就是了,不都是中國的東西!"

這時許鍋妮從家裡轉出來。幾個日本兵已經跳下馬車,在整理自己的槍支,看到許鍋妮,幾個日本兵都忘了整理槍支,眼睛不錯珠地盯著許鍋妮看。一個大耳朵日本兵說:

"漂亮漂亮的!"

許鍋妮當初在開封見過日本人,倒沒害怕,仍端著臉盆,提著一根棒槌往前走。倒把許布袋的臉給嚇白了。這時孫毛旦上前招呼幾個日本兵:

"太君,太君,裡邊的,裡邊院子的請!"

就把幾個日本兵讓到了許布袋的院子里。這裡既是村公所,又是許布袋的家。日本人到了院子里,看到有一棵棗樹,上邊的棗還沒有打,紅紅地掛在那裡,就把許鍋妮給忘了,把心思轉到棗樹上,"哈哈"地笑著:

"好的,好的!"

那個長著娃娃臉的日本兵,脫掉鞋就往棗樹上爬。他爬樹的本領倒是比打彈弓強,一會兒就爬到了樹上。他在樹上打棗,其它四個日本兵在樹下搶著拾棗吃,倒像一群嘻 嘻哈哈的孩子。一個日本兵還把一捧棗遞給許布袋:

"米西米西!"

這時許布袋倒"撲哧"一聲笑了,罵道:

"啥都稀罕,日本沒有棗樹!"

又問孫毛旦:

"你們是拉上面就走,還是吃了飯!"

孫毛旦說:

"吃了飯,吃了飯,我上次已經給小得說了,讓他給日本人做辣子雞!"

許布袋問:

"喝酒不喝?"

孫毛旦說:

"雞都吃了,哪還差兩壺酒錢,熱兩壺吧!"

中午,幾個日本人便在許布袋家吃飯。伙夫小得熱了酒,做了辣子雞。另外還有一 盤豆腐和一盤青豆角。幾個日本人吃了辣子雞,辣得直咧嘴,但邊咧嘴邊說:

"好的,好的!"

伙夫小得來上菜,孫毛旦說:

"小得,我說讓你給日本人做辣子雞,看怎麼樣,對了他們的口味不是!"

接著又向日本人介紹:

"太君,辣子雞就是他做的!"

日本人又說:

"好的,好的!"

那個老日本兵當即從口袋拔出一桿塑料大頭帽鋼筆,遞給小得。小得說:

"我不要鋼筆,我不會寫字!"

孫毛旦上去踢了他一腳:

"不會寫字就不能接住了?回去賣給搖撥浪鼓的還能賺幾塊錢呢!"

小得就接住了。

這時許布袋站了起來,說自己眼圈疼,不能陪著喝酒了,就退了出去。孫毛旦沒在 意。幾個日本兵也沒在意。幾個日本兵喝了幾蠱酒,更加興奮起來,都"嗚里哇啦"唱起歌來。那個娃娃臉日本兵還脫掉軍衣跳起舞來。孫毛旦也不知他們唱些什麼,跳些什麼,坐在一旁看著。這時他心裡倒罵道:

"吃個雞巴雞,就高興成這樣,要不你們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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