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九五三至二○○七年

我對我們自己的力量以及企圖心感到不安。我對我們過度讓別人不安感到不安……我們宣稱不會濫用這駭人的、從所未聞的力量。但是其他每個國家都會認為我們會濫用。這是不可能避免的,或早或晚,當前的局勢一定會產生出一種組合來對抗我們,結局則是我們的毀滅。

——愛德蒙.柏克(Edmund Burke, 1729—17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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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懷特.艾森豪

美利堅合眾國與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在一九五三年時是世界上兩個力量最強大的核子武器國家。在往後的四十年時間裡,美國逐漸成為唯一的超級強權;但是在美國國內,一些有見識的評論家開始擔憂美國自己的力量與企圖心。艾森豪總統從一九五三到一九六一年在位的期間,成為美國國力興旺及保守主義的象徵。在他卸任前的某次演說中,艾森豪警告了美國人民,軍火工業集團的強大力量可能構成危險。後來的越戰以及新近的伊拉克與阿富汗戰爭證明,艾森豪的警告是意義重大的。

艾森豪的總統任期讓兩個與政府首腦疾病相關的核心議題成為矚目的焦點。一個是要公開還是保密,另外一個是:當政府首腦已經病到失能時,這個狀況該如何處理。在第一個問題上,艾森豪的案例提供了一個非常有趣的例子:關於總統的病況如果少一點機密、多一點公開,反而能保有公眾的信心。

然而,艾森豪並非一直對他的身體狀況都如此公開。他距離百分百的健康非常遙遠。一九四三年八月,當他在歐洲擔任聯軍最高統帥時,軍醫發現他血壓過高,而且他從成年以來就一直有腸胃方面的病症,胃部有週期性的痙攣,以及急遽的腹瀉。艾森豪在一九四九年六月四日的日記上寫著:

這個春天我有嚴重的消化不良,三月二十一日我終於倒在床上。到了週末我覺得舒服了,可以旅行,而且杜魯門總統邀請我去使用他在基偉斯特島(Key West)上的別館。我跟史耐德將軍一起南下,在那兒停留到四月十二日。當天他帶我到奧古思塔國家高爾夫俱樂部(Augusta National Golf Club)去,我在那邊一直住到五月十二日。

艾森豪的私人醫生霍華德.史耐德(Howard Snyder)稱這次發作是與腸胃有關,而非心血管方面的。後來的診斷結果是迴腸炎,或稱克羅恩氏病。(克羅恩氏病〔Crohn's disease〕是小腸、大腸或所有腸胃道的慢性發炎,最常見於迴腸。這是一種自體免疫性的病症,可能持續數年之久,不斷的復發與緩和。常跟潰瘍性結腸炎混淆,但是結腸炎隻影響結腸,而克羅恩氏病可以在腸胃道的任何段落發生。受到影響的腸道會變厚,並且潰瘍,但其他部分維持正常。盛行率有上升趨勢,目前每十萬人裡七人有此病症。表現症狀是腹部疼痛、帶血的腹瀉以及體重下降。近年用抑制免疫力藥物治療法頗有成效。如果患病部位太廣,可能會需要以外科手術切除一部分患病的腸子。嚴重的併發症是腸穿孔,比較常見的併發症是腸阻塞:兩種情況都需要緊急施以手術。)艾森豪在軍中的心臟科醫師托馬斯.馬汀利(Tomas Mattingly)後來成為他白宮的醫療顧問,但這時候並未治療艾森豪。馬汀利相信他在一九四九年遇到的是一次輕微的心臟病發作,而史耐德掩蓋了實情。馬汀利喜歡艾森豪,也很尊重他,但仍認為史耐德的欺瞞是在他的許可與配合下進行的。不管真正的診斷為何,當艾森豪在一九五二年十一月擊敗阿德萊.史帝文森(Adlai Stevenson)當選總統時,美國選民以為他的身體並無病痛。

一九五五年九月二十四日,當老菸槍艾森豪在丹佛打高爾夫球時,腹部疼痛起來;他以為是消化不良引起的。史耐德當時也在旁邊;他當時已經七十四歲,是艾森豪家庭長年的朋友,多年來也一直治療艾森豪夫人瑪密的心臟瓣膜問題。他像一個家庭醫生那樣,在一間鄉下小診所裡為艾森豪做診療。當二十五曰凌晨二點四十五分史耐德又被召喚,因為艾森豪的胸口疼痛,史耐德判斷總統是心臟病發作,但卻沒有將他立刻送進醫院,而是讓他聞硝酸戊酯讓他的冠狀動脈得以擴張,給他注射抗凝血劑以阻止血液凝結,還打嗎啡讓他平靜下來、減緩疼痛。(硝酸戊酯是用來治療由於血液供應不足而導致心臟肌肉局部缺血所引起的心絞痛或心臟疼痛。它是一種揮發性的液體,由一氧化氮對戌醇的作用而形成。藥物濫用者用它來取得一種「嗨」的感覺,並且用黑話稱之為「啪」〔popper〕。現在的首要療法是用三硝酸甘油酯,方法是把含有三硝酸甘油酯的藥丸置於患者的舌頭下方。)早上七點時他告訴總統的發言人,總統因消化不良而感到不適;用意在讓發言人以及廣大的民眾感到安心。艾森豪一直到上午十一點才醒來,而史耐德等到過了中午才去電軍方醫院要求送一台心電圖機器過來。檢查結果顯示總統發作過心臟病,冠狀動脈有血栓塞。下午二點,艾森豪才被送進醫院。有人可能會說這種冷淡的處理方式近乎愚蠢也太冒險;也有人認為家庭醫生做到最好也就是這樣而已。再另外一種解釋則可以支持對史耐德先前隱瞞過病情的指控:史耐德在一九四九年就照顧艾森豪捱過一次心臟病發作,因此他無疑地知道這次也是,他不讓艾森豪立刻進醫院或者不立即要求心電圖檢查,為的是希望能把這次心臟病發作再度掩蓋起來。

九月二十六日早晨,當艾森豪的病情為大眾所知悉,道瓊股票指數掉了六個百分點,換算帳面的財富損失是一百四十億美金;這是一九二九年大崩盤以來最大的跌幅,幅度甚至超過市場對甘迺迪總統遭到暗殺或者雷根總統遇刺的反應。恐慌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艾森豪的健康表現有很大的幫助。幾個星期後他在醫院的頂樓上拍了一張照片,人坐在輪椅上,襯衫上繡了「好多了,謝謝你」幾個大字。

艾森豪是第一位對健康問題不再遮遮掩掩的政府領導。在覺得已經強壯到能走進橢圓型辦公室並處理公務之前,他堅定地拒絕了先返回華盛頓的建議:「沒有人要一個失能的總統。」。他的白宮幕僚長雪曼.亞當斯(Sherman Adams)讓行政部門維持運作,而副總統尼克森很明智地也沒有對掌握權力表現出任何心癢難搔的模樣。十一月十一日上退伍軍人節當天,艾森豪返回華盛頓。他對等待的群眾說:「就算醫生們還沒有完全赦免我,至少也讓我假釋出院了。」而大眾因為他的誠實對他敬愛有加。他先到自己位於蓋茨堡(Gettysburg)的農場,然後再往南到基偉斯特島,從十二月二十八日到一月八日在那兒住了十二天。他停留期間的詳細紀錄,顯示了他一面休息養病,同時也處理政府事務。

一九五六年二月二十九日,在醫生告訴他身體已經完全恢復後,艾森豪決定競選連任總統。然而從六月六日,他又遇到一次迴腸炎,這次患部在小腸,伴隨著非常疼痛的痙攣。他住進美國陸軍醫學中心(Walter Reed Army Medical center),外科醫師起先有點猶豫,但終究成功地開刀治好他的腸阻塞(克羅恩氏病的併發症)。到八月二十一日時,艾森豪的身體狀況良好,還能搭飛機到舊金山渡個假。儘管他已經六十五歲,但看上去他再度顯出健康的樣子。他先前讓大眾充分掌握他的健康訊息,而且他的醫生所說的也都符合實況,這使他現在很吃香,美國選民從不覺得被欺騙,還要他出來再選一次。

在第二任期間,在一九五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當艾森豪坐在桌前工作時,遭遇到他總統任內第三次重大疾病。開始先是暈眩,他的右臂與右手在幾個片刻裡感到虛弱;然後他說話有困難,也找不到正確的字。相關人士一開始以為他的情況是左半腦有暫時性的血液循環不足,但是他的語言能力輕微受損,而且再也沒有恢復,這項事實指出他實際上是腦溢血。(腦溢血,也稱為腦血管病變,關涉到的是腦部突發性的損害,原因是腦部血液的供應由於血栓塞而中斷,或者是腦血管壁破裂後,血液流入腦組織中。後者通常與動脈硬化症——動脈壁被他物覆蓋——有關。)關於這次病情,媒體被告知的訊息要少的多。有一度艾森豪告訴貼身的醫護人員,說他在思考辭職的事。然而他最終還是做滿了任期,擔任總統直到一九六一年一月,之後又活了將近十年。一九六五年夏天他又發生一次嚴重的心臟病,陷入了憂鬱。其他發作接踵而至,在一九六九年三月艾森豪因心臟衰竭過世,得年七十八歲,離他在丹佛心臟病發作隔了幾乎有十四年之久。

艾森豪有好一段時間煩惱一個問題:如果總統病的太重,沒辦法正確決策的時候,該怎麼辦?在一九五七年二月裡的一次閣員會議上,他提議成立一個特殊的委員會,由該委員會來決定權力移轉的程序問題。同年四月,他的司法部長向參議院提出一個憲法修正案,規定副總統在取得行政權之前必須獲得國會的多數同意。這就是憲法第二十五條修正案的先聲。一九五八年三月三日,在修正案尚未通過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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