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提意見的學問大得很

古代的帝王在即位之初或某些較為嚴重的政治關頭,時常要下詔求言,讓臣下對朝政或他本人提意見,表現出一副棄舊圖新、虛心納諫的樣子,其實這大多是一些故作姿態的表面文章。有一些實心眼的大臣卻十分認真,便不知輕重地提了一大堆意見,這時常招來忌恨,埋下禍根,早晚會招來帝王的打擊、報復。

而那些奸佞小人卻十分精明,他們也提意見,但與其說是提意見,不如說是逢承賣乖,比如,對一個敬業的領導說「近來群眾有意見,說你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啦;對一個荒淫的領導說「生活太嚴謹了」啦;對一個廉正的領導說「減少浪費」啦,等等,要麼避重就輕,要麼重複領導的意圖,領導對他們提的「意見」自然欣然接受。他們總能得主子的歡心。

漢元帝劉爽上台後,將著名的學者貢禹請到朝廷,徵求他對國家大事的意見,這時,朝廷最大的問題是外戚與宦官專權,正直的大臣難以在朝廷立足,對此,貢禹不置一同,他可不願得罪那些權勢人物,想來想去,他只給皇帝提了一條,即請皇帝注意節儉,將宮中眾多宮女放掉一批,再少養一點馬。

其實,漢元帝這個人本來就很節儉,早在貢禹提意見之前已經將許多節儉的措施付諸實施了。其中就包括裁減宮中多餘人員及減少御馬,貢禹只不過將皇帝已經作過的事情再重複一遍,漢元帝自然樂於接受,於是,漢元帝便博得了「納諫」的美名,而貢禹也達到了迎合皇帝的目的。

貢禹專揀君上能夠解決、願意解決、甚至正在著手解決的問題去提,而卻迴避重大的、急需的、棘手的問題,這樣避重就輕,避難從易,避大取小,既迎合了上意,又不得罪人,貢禹作官的技巧實在老道。

還有一種人光放馬後炮。

蘇世長是唐高祖李淵稱帝以前的老朋友,後來追隨了李淵的對手王世充,王世充失敗,他來投降,李淵對他大加譴責。他回答說:「隋朝喪失了權力,天下的人都來追逐,陛下既然已經得到了,又何必對那些共同追逐的人心懷怨恨,而問他們的爭奪之罪呢!」

李淵也就不再計較,並任命他為諫議大夫。這是一個專門負責向皇帝提意見的官,他都提了些什麼意見呢?

一次,他隨李淵去打獵,李淵玩得十分盡興,所獲獵物也頗豐,他十分高興,問隨獵的大臣們:「今日打獵高興嗎?」

蘇世長回答說:「陛下打獵,還不到一百天,算不了什麼快樂!」

李淵打獵只不過是偶而為之,根本不會獵上一百天,自然也犯不上生他的氣,只是笑了笑說:「你那狂妄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說:「對我來說是狂妄,對陛下可是一片忠心。」

有一次在華麗的披香殿侍宴,他趁著酒勁問李淵:「這個大殿是隋煬帝所建的吧!」

李淵說:「你好像敢於直諫,其實是在耍心眼,你難道不知道這是我興建的?卻假裝糊塗說是煬帝所建!」

蘇世長回答說:「我實在不知道,只看到它的華奢如同殷紂王的傾宮、鹿台,這不是一個開國之君所應作的,若是陛下所建,就太不合適了。當年我曾到武功(李淵稱帝前的舊居)為陛下效力,看到那個地方的房屋僅僅能遮擋風雨,當時陛下也很知足。如今繼承了隋朝舊的宮殿,已經夠奢侈的了,新建的這座又超過了它,這怎麼才能矯正隋朝的過失呢?」

蘇世長以一降臣而擔任了諫議大夫這樣的官職,也真夠讓他為難,對有關國家大政方針的問題,他自然不敢妄加議論,可什麼意見也不提,未免有點「尸位素餐」,也會招皇帝的不高興,怎麼才能作到所提意見既不觸怒皇帝,又能為皇帝所接受,使皇帝博得一個「納諫」的美名呢?看來蘇世長費了一番心思,也達到了預期的效果。他的辦法是避重就輕,放馬後炮。

李淵並不是一個荒縱之君,打獵也不過是偶而為之,蘇世長卻拿這個大作文章,誇張其辭,李淵自然能夠容忍、接受,而對李淵致命的弱點——忠奸不分,他卻不置一詞。

如果說他認為打獵是不恰當的,便應該勸阻於前,他也沒有這樣作,而且還陪著去玩了一天,到收兵回營了,他才放了個馬後炮,又有什麼用呢?披香殿的建立已是既成的事實,他卻又要裝傻作呆地議論幾句,以致連李淵也看出來他是「諫似直而實多詐」,不過李淵卻不怪罪他。這種以反對派的面目出現而行討好之實的技巧,實在是諂媚之術中的上乘手段。

屈尊為主子的千金當車夫。

在唐中宗時代,最有權勢的,除了皇后韋氏外,便數他們的女兒安樂公主了。這個女兒是他們夫妻當年被武則天流放時所生,出生時連一塊褪褓之布都沒有,是她的父親脫下身上的衣服將她包裹起來,並因此取名「裹兒」。她秀外慧中,口齒伶俐,深得父母喜愛。父親復位以後,念及她小時候吃了些苦頭,對她格外優寵,凡她所請,無有不允。她甚至擅作詔書,卻又將所寫的內容覆蓋住,不讓父皇看到,只讓他署名認可,唐中宗居然也笑而從之。於是,她大肆賣官鬻爵,濫行封賞,一時之間,王侯權貴,多出其門。

這個女子,不只招權攬勢,更兼奢侈成性,她有一件裙子價值一億錢,上繡花卉鳥獸,只有小米粒大小,正視旁視,日中影中,各為一色。她的府第,更是豪奢,與皇宮也不用上下。她曾要求她的父親將長安城北的昆明池賜給她,中宗沒答應,她一賭氣,便在長安城西強奪民田,要修一座比昆明池更大的定昆池。

負責這項工程的是司農卿趙履溫,這個人本來是靠巴結韋皇后而得官的,給安樂公主修建府第園林,他自然更加賣力,強拆民房,逼得許多百姓無家可歸,鞭苔工匠,更激起民怨沸騰,可這一切他全然不顧。這且不說,為了討好這位權勢極大的公主,他這名堂堂大臣,一個年近六十的老翁,竟然不顧廉恥,挽起朝服,伸長脖子,親自給公主拉車。有人便比照駙馬的稱號,戲稱他為「轅馬」,他還沾沾自喜。

可是,後來當李隆基發動宮廷政變,誅滅了韋皇后、安樂公主一黨,最先到新皇帝面前搖尾乞憐,舞蹈歡呼萬歲的,也是這位趙履溫。看到舊主子已經倒台,他要改換門庭,投靠新的主人了。可惜這新的主子不吃他這一套,當場喝令斬首。長安百姓因他強拆民房,苛待工匠,早已對他恨之人骨,眾人擁了上來,啐唾沫,砸磚頭、你踩我踏,不消一刻功夫,一個大活人便變成了一攤肉泥骨碴。

像趙履溫這種官僚,在專制制度的官場之上可是大多了。他們哪裏有什麼信念、道德、忠誠,他們廉恥喪盡,媚態百出,唯一的目的便是為了從上一級掌權者那裏分到一杯羹。一旦他所媚事的人失去了權勢,他們便要另投新主了。

趙履溫新的賣身投靠沒落到好下場,但,更多的這一類人,很快又會在新主子那裏找到自己的位置,如同妓女很快會適應新的嫖客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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