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說謊時不要臉紅心跳

唐開元二十九年,御史中丞張利貞視察河北,平盧也是一站。安祿山感到這是向朝廷表現自己的好機會,他正要尋找通往京師的階梯,只愁無門可進,現在朝廷使者來到跟前,何不巧施一招、疏通疏通呢?他吩咐部下百般討好朝廷大員張利貞,迎來送出,殷勤周到。不僅如此,他還讓人悄悄地給張利貞及其左右隨員口袋裏塞金銀玉器等貴重東西。這位張大人受了賄賂自然在皇帝面前,大大誇讚安祿山一番。其他隨員也是這個口徑,都說安祿山有才幹,是朝廷應該重用和可以信任的戰將。「美名」帶到了朝廷。時隔不久,這年八月,安祿山一身領營州都督、平盧軍使、順化州刺史三要職,可謂位尊身榮。

唐玄宗時期,濫設「使」職,其名目之多,是空前絕後的,既然如此,也就不免常常有各種名號的「使者」從長安、從皇帝身邊來地方督察一番。安祿山從上次張利貞來平盧一事當中,進一步看到了「來使」對自己的用處。一次,他對一位吃了賄的使臣說:「卑職遠離朝廷,皇上對我等不能了解。大人常接近聖上,萬望在朝廷和聖上面前多多美言。」使者回朝,又是一番吹捧舉薦。唐玄宗聽得多了,心中自然有了安祿山的一個位置。天寶元年,將平盧軍使「升格」為節度使,安祿山隨之升任平盧節度使,兼柳城太守,充兩蕃(奚、契丹)、渤海、黑水四府經略使。

節度使,這是唐王朝首創的一個官職名稱。它是由最初的「屯防」邊將發展而來。節度使既管邊防軍務,又管屯田、度支、安撫、觀察等政務,是邊疆軍政、財政、行政的長官。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職位,非皇帝親信之人是不得委任的。安祿山榮昇平盧節度使,執掌一地的軍、政、財大權,春風得意,彷彿眼前展現出一條金光燦燦的前程。

次年正月,唐玄宗第一次召見安祿山,這是何等榮耀之事!他要十分「珍惜」這個機會。首先他想到的是如何討得皇上、朝臣們的歡心。即令部下從當地搜刮稀奇、珍貴之物,如貂裘、虎骨、鹿茸、蜃香、人參、寶石,良馬、珍禽之類,精選一部分作為進京「孝敬」皇上的禮品。人到禮也到,玄宗看了安祿山送的這形形色色的稀奇東西,面帶笑容,不由得產生幾分好感,初次交談也很投機。安祿山說:「去年秋天,營州害蟲吃莊稼苗,臣焚香祈求天神說:『臣若操心不正,事君不忠,願神靈使蟲食臣心;若無愧對神靈之事,願神靈使害蟲散去。』即刻,就有群鳥從北方飛來,吃盡害蟲。」玄宗聽了,龍顏大悅。接著,安祿山請求皇上將這件事傳達給史官,以銘記青史,永垂千秋。玄宗立即准其所請。

玄宗感到自己與這位出生營州的安祿山有些投緣,因此對他「寵待甚厚」,常常召見他。特別是玄宗覺得無聊時,讓人將他召進宮中,彼此不拘禮節地交談。玄宗總是問這問那,海闊天空,漫無邊際。安祿山反應靈活,對答如流,顯得無所不知,有時言語中夾雜一兩句詼諧的語言,逗得玄宗開心之極。玄宗對邊疆少數民族的風土人情頗感興趣,安祿山也很熟悉這方面的知識,講者津津樂道,聽者滋滋有味。

這次上朝,安祿山給玄宗留下了難忘的印象,也為自己撈到了真正的本錢,玄宗的寵愛,這是日後獲得高官厚祿的大本錢。

大寶三年三月,原范陽節度使裴寬升為戶部尚書,留下空缺。誰來補此肥缺?玄宗心裡雖早有意向,卻故意間他的近臣李林甫、裴寬和禮部尚書席建候。席建候極力稱讚安祿山有才幹,處事「公平」,為人「正直」,是張守圭之後又一個最適宜的人選。李林甫、裴寬也「順旨稱其美」。

令人不解的是,「口有蜜,腹有劍」的李林甫也居然稱讚安祿山,極力舉薦他,對他獲得「甚厚」的恩寵而不紅眼。

原來李林甫有自己的考慮和心思。唐初,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邊帥皆用忠厚名臣,功名卓著者往往入為宰相。李林甫擔心有名望的儒臣以戰功入相,於已不利,想杜絕邊帥入相之路。但又不敢直截了當,只好拐了一個彎子,使邊帥先不用「忠厚名臣」,而用「胡人」「蕃將」。因為這些蕃將只知兵刀,不大識文墨,易於控制,對自己的榮位不構成太大的威脅。所以,他對玄宗進言:「文臣為將,怯當矢石,不若用寒族胡人。胡人則勇決習戰,寒族則孤立無黨,陛下誠以恩洽其人,彼必能為朝廷盡死。」玄宗非常讚賞他的話。安祿山正是胡人出身,又屬寒族,曾經多次戰鬥考驗,表現出「勇決習戰」,他基本上具備了李林甫提出的、玄宗讚賞的幾個要素。安祿山巧遇良時了,成為李林甫「新政策」的最早和最大的受益者。難怪他年年都有喜訊從京城來,年年都得到陞官晉爵呢。

安祿山開始並不知道李林甫的「恩典」,自恃戰功,又得到玄宗皇帝的寵愛,對李林甫不僅不感激,而且在他面前表現出幾絲傲慢,讓李林甫好生心思,心裡說:我李林甫誰都不敢輕慢,該讓你安祿山知道知道我的厲害。眉頭一皺,計上心來。一天,李林甫託言有事召請御史大夫王洪來見他。王洪,以每年負責向府庫搜進億萬巨財,保證供給宮中宴賜和皇家揮霍而深得玄宗的寵信,官至御史大夫並兼二十餘使,「中外畏其權」。就是這個王洪大夫得知李林甫有請,急忙前往,見到李林甫,趨步上前行禮,顯得誠惶誠恐,畢恭畢敬。李林甫有意讓安祿山在場目睹了這一切。安祿山驚恐,面堆羞色。李林甫看得清楚,召他進內宅交談。李林甫能「揣其意,迎剖其端」,使安祿山十分驚駭。

從此以後,見到李林甫必點頭哈腰,而且敬畏得身冒冷汗。李林甫乘機拉攏安祿山,安祿山深受感動,內心尊重、敬佩李林甫,呼他為「十郎」。他安排在京師的「聯絡員」劉駱谷每當奏事回范陽,安祿山總要問:「十郎怎麼樣?」如果聽到的是李林甫的好話,安祿山喜形於色。如果李林甫說:「告訴安大人一定要好自檢點。」安祿山就嚇得要命,反手據床,說:「噫嘻,我要死了!」著名的音樂家李龜年曾在玄宗面前表演了安祿山的這一表現,玄宗看了,一笑而置之,並不往心裡去深想什麼。

安祿山善於用花言巧語來表示自己對朝廷的忠誠,實則蒙騙皇上,以售其奸。他在一份奏書上說:「臣討伐契丹到達北平郡,夢見先朝名將李靖、李責向臣求食。」安祿山的用意是想把自己與唐初功勛卓著、德高望重的名將李靖、李責相提並論,讓玄宗產生比較和聯想。可是,玄宗似乎沒有去「聯想」什麼,只是下令專門建造一座祠廟,以供奉向安祿山求乞的李靖、李責魂靈。祠廟建造完畢後不久,安祿山又向玄宗進奏:「祠廟落成舉行奠祭典禮那天,廟樑上生長出了罕見的靈芝草。」再次大放荒誕之詞。可是,玄宗信而不疑。這些編造的迷信色彩極重的謊言,使皇帝和朝廷獲得一種心理上的滿足,天人感應,本朝廷所作所為得到了天神的肯定和讚許。無論是「神鳥食害蟲」,還是「廟樑產靈芝」,都表明天神是相助,而不是懲罰,玄宗感到自己是「順天應人」。這種對朝廷和皇帝的間接稱頌,比辭藻華麗的頌揚文章不知要強多少倍。這大概是安祿山的良苦用心,而且,玄宗也越來越願意聽這類荒誕無稽之言。

唐玄宗李隆基,本是個多才多藝的皇帝,史書說他性格英武,善騎射,而且通音律、曆象之學。他在位的前期被稱為唐朝的全盛時期,即所謂「開元盛世」。但到後期,他不理朝政,不聽忠諫,親信李林甫、楊國忠這類奸臣,政治日益腐敗。他本人不出官闈,深居簡出,相信一些子虛烏有的東西。安祿山了解皇上的脾氣,所以,一次再次地在奏摺中塞進玄宗愛好的荒誕內容,故弄玄虛,以討玄宗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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