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馬到成功」:拍馬大師訪談錄

這是一家報紙最近用的名稱,我徵得他們的同意沿用了這個名字。其實,他們採訪的大師就是我本人,所以我把自己的言論再度發表也是無可非議的。

尊敬的大師先生,最近國內外都非常重視你的學術成果。聽說你的專著已經翻譯成好幾個國家的文字在出版發行,而國內對你的了解似乎還很不夠。您能不能就這方面的情況談談您的研究近況?

■好的。其實這也沒有什麼神秘的。就我本人而言,我已經有十多年的研究經歷。而且我還到過國外很多知名的大學講過學。我們知道,中國是一個非常重實用的國度。我們有好多精採的理論但是我們卻很少有人坐下來認真地總結。這就形成了拍馬在中國,而拍馬學在國外的格局。我對此非常擔心,也很希望有志研究拍馬學的年輕人早早轉移到這方面來,不要再猶豫了。可能,不少人對這們學科有一定的偏見,好像一提拍馬學就見不得人似的,其實不然,拍馬學與其他各門學科一樣,是一門高深的學問。別的專業能吃飯,我們也能吃飯。搞什麼都餓不死人,你看我不是過得挺好嗎?職稱也有了,住房也有了,該有的都有了。

拍馬學,是一門十分有潛力可挖的學科。在這方面,國外的理論比我們進步得多、先進得多,我們要學習他們的研究方法,用新理論、新視角來研究我們的拍馬歷史。不過,我們也不要妄自菲薄,雖然國外的理論比我們系統,但是我們在資料的佔有上卻是得天獨厚的,也是令他們望塵莫及的,尤其是那些研究中國拍馬學的洋學者。在國外,有不少學生的博士論文的選題都是中國拍馬學方面的。就國內的研究狀況而言,我就不客氣了。在這方面我是首屈一指的。

我想問一問這個問題:如果要學好拍馬學,究竟從哪裏入手呢?

■這個問題並不難,我曾在一篇關於怎樣學好拍馬學的書中談到過這個問題。問題的關鍵是你有沒有恆心。世上無難事,只要肯登攀。我是我們國內至今為止拍馬學方面的唯一博士生導師。就我的經驗來看,學習拍馬學有一定的社會經驗最好,所以我每年在招生博士生時,我十分注意從有一定工作經驗的老講師或是副教授中招收學生。好多應屆碩士感嘆自己落選,其實這並不是因為他們的水平不行,而是由於他們的實踐經驗不足。為什麼年紀大一點的學生好帶呢?不言而喻,他們的理解力強,往往能舉一反三。相對來說,應屆生的這方面能力就弱一些。不過,應屆生有應屆生的優點,他們外語好,接受外國先進的拍馬學理論快。以後,我在招收博士生會注意這兩類同學的兼收。

請問您在招收博士生時需要具備那些條件?需要考哪幾門科目?這是廣大考生特別關心的問題,希望先生能給予我們回答。

■近年來,由於學風的好轉,報考博士生的越來越多。而且,隨著我在國內外知名度的提高,我送出去進修的學生也越來越多,這樣,報考我這個專業的學生就門庭若市了。有很多同學來信,我未能及時回信,不是我架子大,而是由於我常常出去講學,在國外一住就是幾個月才能回來,所以他們無法得到我的迴音。這裡我借用你的媒體也向他們說明一下。與此同時,我也希望同學們不要都給我來信詢問,我只提醒你們注意看各大報紙的招收廣告就可以了。

書歸正傳,報考我的考生首先要是碩士學位獲得者。以前我也招收過同等學力的本科生,但是事實證明是很難培養的。從此以後,我就只招收碩士學位獲得者。如果說有什麼條件的話,這就是我要的條件,至於你說的考哪幾門課程,其實從八十年代中期以後我們的廣告就不斷出現在各大報紙上了。我記得《處世文摘》還做過轉載呢!

現在憑我的記憶,就說上重要的幾點:一、外語與古漢語是必須考的,這是公共課,任何專業都繞不過。二、專業課重點考三門:《中國拍馬史》、《拍馬學原理》、《中國近代拍馬史》。三、考試過當即複試,這是考慮到考生路途遠,來回折騰不必要。我們複試時重點考查同學們分析問題與解決問題的能力。比如讓他說一說當前拍馬學發展的歷史趨勢等。

大師先生,我不知道您是否能在這個難得的機會裏將您曾在《中西拍馬學比較》中的一章「中國士人人格的膨脹與萎縮」再作些必要的發揮?

■好吧,我在那一章主要談的是中國傳統意義上的知識分子面對拍馬的兩難與尷尬。談到這一段,我們不能不引用東方朔在《答客難》中的話來作前綴:

客難東方朔曰:「蘇秦、張儀壹當萬乘之主,而身都卿相之位,澤及後世。今子大夫修先王之術,慕聖人之意,諷誦詩書百家之言,不可聖記。——積數十年,官不過侍郎,位不過執戟,意者尚有遺行邪?」

東方先生唱然長息,仰而應之曰:是固非子之所能備。彼一時也,此一時也,豈可同哉?夫蘇秦、張儀之時,周室大壞,諸侯不朝,力政權爭,相禽以兵,併為十二國,未有雌雄。得士者僵(強),失士者亡,故說得行焉。身處尊位,珍寶充室,外有倉凜,澤及後世,子孫長享。今則不然,聖帝得流——夫天地之大,士民之眾,竭精池說,並進輻湊者,不可勝數,悉力慕之,困於衣食,或失門戶。使蘇秦、張儀與仆生於今之世,曾不得掌故,安敢常望侍郎乎?

或許我是看錯了。如果我沒錯的話,東方先生的字字句句無不包含著「舔痔」的成分。這也是一部中國知識分子拍馬的血淚史!如果讓我說諸如蘇秦、張儀、東方朔之類,可以稱之為十足的馬屁精。而且是「想拍馬而拍不上」的可憐馬屁精。每每想到這些,中國的歷史就得重新改寫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也怪不得他們。這乃是幾千年君主權威惡性膨脹的結果。士人為何不去拍馬呢?拍馬就可以顯赫一時,就可以名垂千古,就可以榮華富貴。不盡好處滾滾來啊!而若是你不拍馬,你不但永遠沒有膨脹的機會,說不定你還會成為時代的祭品呢?試想,你的萎縮何時才是一個終結呢?

君主專制形式的加強,直接導致士人人格精神的沉淪。在絕對權威的威懾下,文人不得不低下他那高貴的頭顱,以俯首聽命。不論他有多大的學問,多麼傑出的才華,也不管你所對的君主是多麼昏庸無能,即使是一個地地道道的白痴,你也只能充當一個十分圓滑的馬屁精。漢代雖然沒有馬屁精這個概念,也沒有奴僕的用法,但是「俳優」的內涵已經將他們拍馬的意義暴露得淋漓盡致。

司馬遷就在《報任安書》中自陳身世說:「僕之先,非有部符丹書之功,文史星歷,近乎卜祝之間,固主上所戲弄,倡優所畜,流俗之所輕也。」班固對此也有同感,他在《漢書》各類傳中多次以俳優比作文臣。譬如其名著《枚乘傳》就有言曰:「詼笑類俳優。」《嚴助傳》也說:「朔、皋不根枝論,上頗徘優畜之。《楊雄傳》來得更為直接:「又頗似俳優。」這些表述已經傳遞出一個非常重要的信息:一是君主視文人如俳優,非常看不起;二是文人也自願以此身份自居,甚至有自輕自賤的人格萎縮徵兆。在班固那裏,恨鐵不成鋼的心理都表現出來了。

試問:東方朔的地位不就是一個為人家解悶、打趣的「零餘者」嗎?

說到這裡,我想指出的是,與奴性性格相聯繫的就是臣妾心態。古希臘有句名言:「人在當了奴隸的那一天起就喪失了男性氣概的一半。」心理學家阿德勒說:「任何不受禁令約束的攻擊、敏捷、能力、權力的形式,和任何勇敢、自由、侵犯、殘暴的特質,都可看作是男性所具有的品格。而一切束縛、缺陷、懦弱、屈從、窮困和那些相類似的特質,都可看作女性的品質。」「奴」從女從手,從字源上就可以看出與女人的關係。董仲舒以「陽尊陰卑」推論君臣關係,似乎也含有以女性規範臣下的動機。在封建社會裏,女子只是男人的玩物與附庸,她們只好在獻媚取寵上作文章,從不具有獨立的人格。故盂老夫子有言曰:「以順為正,是妾婦之道。」又說:「閹然而媚於世者,是鄉愿也。」妾婦之順,閹然而媚,是孟子對那些喪失男人氣概者的有意嘲諷。而鄒陽《獄中上書自明》裏的所謂「女無美惡。人宮見妒;士無賢不肖,人朝見嫉」,可以是說出了自我的真心話。士大夫之爭寵邀歡,與後宮的女性著實相同。文人詩詞中的這方面描寫應有盡有,俯視皆是。大手筆常將自己與君主的關係比作是男女的傳統。詩詞中所表現的也是哀怨纏綿的忠君之思,但是絕大多數文人以女性自居。

從屈原的《離騷》開始就有了這個傳統,到了後來即使是號稱滴仙的李白也擺脫不了這種選擇。儘管他高唱著「仰天大笑出門去,吾輩豈是蓬蒿人」的「革命」歌曲,但在《玉壺吟》中卻有:「君王雖愛蛾眉好,無奈宮中妒殺人。」所謂「蛾眉」,當然是李白的「夫於自道」。或許是因為心態的相通相似,歷代文人對宮女、棄婦所寄予的深切同情是外國文學中少有的人為景觀。色衰愛馳,秋扇見捐,長門宮漏,寒鴨日影,揣摩得那麼真切、傳神,刻畫得如此細膩、可憐,真叫人為之叫絕!這與其說是悲憫眾生,不如說是聊以自慰。從文學心理學的角度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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