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究竟是什麼呢。
感覺一開口就甩了個相當沒朋友的問題出來,但實際上,我交朋友的經驗可以說是等同於沒有——從小學到初中再到現在,都未曾對和周遭的交流抱有過興趣的我,大概只結交過生存所必須的最低限度的『熟人』罷了。
就算是升入高中以來變得開始會時不時地進行交談的川波小暮,也是同志、夥伴抑或是被害者集會方面的關係要更加強烈一些,所以雖然那個傢伙自己總是自稱我的朋友,但對我來說,我無論如何都感受不到那樣的感覺。
那麼,朋友究竟是什麼呢。
究竟要做些什麼,才能成為朋友呢?
「哦呀,這是給朋友這個詞下定義的話題嗎,水斗同學?這可是在下東頭伊佐奈為數不多的擅長話題之一喔。」
在圖書室的窗邊空調上抱膝坐著的女生,東頭伊佐奈說。
「這是一個如何在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層次中拉起一條判定朋友的界限的問題吧?是相互知道名字就算是朋友了,還是只要有過交談就算是朋友了,又或是交換過LINE賬號的就是朋友了——這不是一個相當有趣的主題嗎!讓我們刨根問底地討論個究竟吧!」
「東頭,我還是生平頭一次見到會因為這個主題變得如此情緒高漲的人呢。另外你確定『刨根問底』這個詞是這麼用的么?」
「畢竟你想想看嘛。根據朋友判定線的所在位置,今天早上問我作業進度的值日生或許也會變成朋友也說不定哦?」
「馬上給我停下對朋友判定線的濫用。」
「跟自己關係良好的人成為欺凌的對象時,也能理直氣壯地聲稱『那個人又不是我的朋友』。哎呀。真是革命性的發現呢!」
「你這樣的人怕是一輩子都交不到朋友啦!」
在我將這唯一一件連我這個對朋友的定義曖昧不清的人都能明明白白地下斷言的事實告訴她之後,東頭將缺乏表情的臉放在了抱起的雙膝上。
「那就是所謂的矛盾了喔,水斗同學。你知道所謂的克里特人悖論嗎?」
「我知道。順帶一提我也知道惡魔的證明和亨佩爾的烏鴉。」
「嗚嗚,我對論理學的積累居然被搶先掐滅了。」
「你可別想用輕小說由來的知識在與我的論戰中佔得上風。那麼,那個自稱騙子的騙子怎麼了?」
「如果說我交不到朋友的話,那麼現在像這樣和我相談甚歡的水斗同學又算是什麼呢?」
東頭微微地歪了歪頭,看向身旁的我。
「我本來就是想說這個問題就是了。那麼你覺得,我對你來說,你對我來說,又算是什麼呢?」
「我覺得算是朋友喔?如果水斗同學受到欺凌的話,我一定會陪你一起被欺凌的。」
「你倒是幫幫我啊。真是一點都不可靠。」
「不敢當不敢當——」
我看著作為面部表情的代替而左右搖擺身體的東頭,我想道。
聲稱即使我遭受欺凌也不會裝作局外人的樣子——反倒是會與我分擔痛苦的她,就是所謂的朋友不是嗎。
——那麼。
大概差不多也到了需要說明的地步了吧。
這個突然出現並和我談笑風生的這個女生究竟是誰。
不過說實在的,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解釋的了——正如剛才東頭自己所說。
東頭伊佐奈,是我的朋友。
但是。
這是我的人生中,最為意氣相投的朋友。
我這輩子,一定是找不到比她更好的朋友了吧。
對她來說也一定是這樣的。我們甚至,可以毫不猶豫地就此定論。
◆ 水斗 ◆
我原本就習慣頻繁出入圖書室,而最近則更是變成了這裡的常客。
上課結束後從教室走出的我,自然而然地向圖書室的方向移步走去。
放學過後的圖書室總是渺無人煙。
今天的讀書角依然空無一人,唯有服務台處有一個戴眼鏡的圖書管理員安安靜靜地讀著書。圖書室現在這副人氣,簡直要讓人懷疑考試期間人山人海的樣子是不是在做夢了。
不過,所謂的空無一人,也不過是從入口望去的視線內而已。
我移動到了入口的對角處,那因為書架而成為了視線死角的圖書室角落。
圖書室的窗邊,設置著一台和建築物一體式構造的空調設備——在那彷彿擱板一般地向內突出的部分,有一個女生,正光明正大地抱膝坐在上面。
將學校指定的制式女鞋放在地板上,將襪子捲起來塞在鞋中,那個女生正光著腳坐著。她把腳踝擺在空調設備的角上,雪白的腳趾來回晃動著。穿著裙子抱膝坐什麼的聽上去似乎很有走光的危險,但看來她是身經百戰見得多了,相當巧妙地用腳別住了裙子的下擺。
像只貓一樣縮成一團,將自己的下顎放在膝蓋上,以迷離的目光看著的,是一本文庫書。看一眼封皮就知道了。那是《涼宮春日的消失》——角川sneaker文庫版。
「喲,東頭。今天是涼宮日么。」
一邊搭著話,我一邊輕輕坐到了光腳抱膝坐著的女生——東頭伊佐奈的身邊。要我像東頭那樣,將全身的體重施加在那本不是用來坐的空調設備上,實在會令我有些過意不去。
「不是喔,水斗同學。今天是長門日。」
嘩啦地翻過一頁的同時,東頭說道。
「現在的我是想被身材小巧的眼鏡娘仰慕的心境。《消失》里的長門無論讀多少次都是最可愛的呢。真的好想要這樣一個女朋友。」
「你自己戴上眼鏡不就行了嗎?」
「哈啊~……真是的,水斗同學你真是一點都不懂呢。你剛剛這句話,和對玩戀愛遊戲的人說『你乾脆建個3D模型自己去當美少女不就行了嗎』是一個性質的哦?」
「總覺得就此滿足的人意外地很多就是了……」
「真是可悲可嘆。水斗同學難道沒有想過嗎?沒有想過想要一個既堅強勇敢又身材嬌小的眼鏡系女朋友嗎?我開始有點懷疑你的人性了呢。」
「別懷疑啊。在你心目中,不想要眼鏡娘當女友的人就全是精神病患者么我說。」
「是的。」
「還真是么喂……」
看來還真是如此。
說到身材小巧的眼鏡角色的話,我的腦海里浮現出的是南同學的變裝模式,但要是再加上堅強勇敢這一條件的話,就轉變成了另一張臉。
……嘛,若是如此,要說我從未「想要」過她的話,那我就是在撒謊了。看來可以免於被定性為精神病患者了呢。
「話說回來,我從沒聽水斗同學你提起過和角色萌相關的話題呢。你沒有感到害羞的必要喔?你唯獨可以告訴我的。告訴我你的初戀對象是亞絲娜。」
「一我沒有感到害羞,二我沒有愛過亞絲娜。」
「誒?那就是御坂美琴?原來如此來這手嗎……」
「你為毛就那麼想讓我和輕小說角色來場初戀啊!」
我的初戀可是普普通通的三次元人類哎!
大概事到如今也根本無需解釋了吧,東頭伊佐奈是輕小說讀者。
對一個女孩子來說是相當少見的類型——是不是這樣我並不知情,但至少對我來說,我從未聽說過有哪個像她這樣讀過那麼多輕小說的女生了。
每月出版的100本輕小說之中我會讀其中的1成左右!——如此放下豪言的她(對學生來說,每月10本左右的預算已經是極限了),和從內而外都是個濫讀派的我的相性絕非一般的良好。
戰鬥、戀愛物語、SF和解謎——輕小說這東西本就是各種領域的大雜燴,所以她面對讀書不限於某個特定領域的我,某種程度上也能跟得上我的思路。
比如,當我談到洛夫克拉夫特作品的時候,她會回以《奈亞子》的話題,說起太宰治的時候她則會用《春物》的話題予以回應。
這和只能討論本格解謎類話題的某人真是天差地別。
雖然距離我和東頭在這個圖書室相遇只有幾天的時間,但畢竟也有本就不存在其他志同道合的讀書夥伴的緣故,如今我們已經發展到了每天放學過後聚在一起讀書,抑或是通過手機談論一些無關緊要的話題的關係。
要說到明明已經如此打成一片卻為什麼還被她用敬語稱呼的話——
「因為你看,對一些人用敬語稱呼的同時又對另一群人用正常語氣,這不是很麻煩嗎。這樣的話乾脆對所有人都用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