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10營救與拜拜.1

四隻小天鵝聯袂和高興得還是太早了。先說一說她們的聯袂。一開始她們是沒有聯袂的。一開始她們跳的都是獨舞,不過橫穿起來看就有些結構的力量了。一開始她們還在比賽和相互不服氣,後來一位法老和阿訇,一位主持和大和尚、一個洞主和道長告訴她們:不要相互不服氣。她們才突然醒悟:她們的服氣或不服氣,原來只是整體結構中的一個環節罷了;不服氣也是結構安排中的一種需要,讓你們顯示自我只是為了維持結構中的一種平衡。於是翻然改圖,易跡更步,開始聯袂向大家謝幕。謝幕之後,她們接著還玩了一出賣醋和賣醬油的遊戲呢。小天鵝開始玩起賣醋賣醬油的遊戲,也算是散場之前的一種情感溫故吧。也算是對看了千年演出的觀眾的一種回報和感激吧。也算是為了把她們天鵝的謎底給揭穿吧。臨散場的時候,總要對觀眾有一個交待。秤、秤砣、各種各樣的瓶子和罈罈罐罐等道具開始出現在舞台上和銀幕上。把兌了顏色的渾水就當成醬油或是醋吧。買醋的和賣醋的,開始分成兩班。把核心分開,把天鵝分開,把合體分開,恢複到兒童時代開始自賣自身吧。一開始你當賣醬油的,後來你就當買醬油的;一開始你當店鋪的鋪主,後來你就當光顧店鋪的顧客。把發票和記賬單擺在台上。你的身影開始在店鋪里外忙乎。買賣的過程中,出現店主故意找錯錢顧客出了醋店突然發現手裡的醬油瓶分量不對如果把這樣的醬油拎回家肯定得挨咱爹的打於是幡然悔悟馬上折回頭找店主算賬這時店主提上褲子不認賬灌到瓶里就不認斤兩兩人開始各執一詞地在那裡大吵大鬧的情節──遊戲玩得多麼過癮和紅火呀。一會兒你的小身子就氣喘吁吁。你的屁股溝里流出了過去小天鵝都沒流出的暢快的汗。你覺得好玩嗎?在這門前掛著一塊在風雨里飄搖的油漬麻花的布條的溫暖的小店裡──誰知最後你們又不是這麼玩的。我們看這小店也就以為它是一個小店,誰知道這千千萬萬的小店正是培養英雄的學校呢?他們就是在這裡練就陰謀和舞蹈的。這是西點軍校。這是舞蹈家的搖籃。歪歪扭扭的小道,通往世界各地。你是賓夕法尼亞大街嗎?你是唐寧街嗎?你是愛麗舍田原大街嗎?萬千的軍馬和雄壯的樂隊就埋伏在山的四周和舞台之下或是醬油店和醋店之後。我們看著遠處起伏的群山,就已經發現那裡在下午三四點鐘懶洋洋的太陽下所埋伏的衝天的殺氣和囂張。於是我們的精神為之一振。本來我們還騎在小毛驢上打瞌睡,現在我們一下就清醒了。就像我們在劇場里雖然還沒有看到雄壯的舞劇或話劇,一塊厚厚的幕布還遮擋著我們的眼睛,但是我們僅僅聽到黑暗的樂池裡傳出的各種樂器的對音,我們就知道這個舞劇和話劇所潛在的雄壯程度了。就好象我們見到心儀已久的明星和夢裡──我們又要說到夢裡了,對不起。──的美人一樣,當她活生生地坐在你面前,這時她做些什麼和說些什麼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在這裡坐著和在這裡說話。我們的醬油店和醋店呀,原來並不開在阡陌的小巷,而是開在沸騰的群山和馬上就要開演的雄壯的話劇和歌劇之中。這時四隻聯袂的小天鵝搖身又合成一個人──一個綁著紅頭繩的小女孩,開始在雄壯音樂開始之前的對音聲中來往穿梭──一會兒她在櫃檯之內當店主,一會兒她又轉到櫃檯之外當顧客──多麼孤寂的童年啊。幌子一下就變小了。醋店一下就變成茅草屋了。

「店裡有人嗎?」

小身子或紅頭繩轉了一圈櫃檯。

「有人,你要買什麼?」

小身子或紅頭繩又轉了一圈。

「我要打醋。醋多少錢一斤?」

轉了一圈。

「一毛五。你要打多少?」

轉了一圈。

「我要打一斤。」

轉圈。

「提子不見了,我去找提子。」

轉圈。

「你要快一點,離了這瓶醋,吃不了梢子面。」

……

「這是一瓶醋,給你。」

轉圈。

「這是三毛三,給你。」

轉圈。

「找你一毛八,給你。」

轉圈。

「這張票太破,給我換一換。」

轉圈。

「換吧一瓶醋,不換吧老主顧。還是換了吧!」

……

做出門狀。突然做發現狀,又急急忙忙回身。

「這醋不對味兒。」

轉了一圈。

「怎麼不對味兒?酸得刺鼻子。」

轉圈。

「聞著味兒太淡,裡面加了水。」

或者:

「分量不太夠,拎著就不對。」

或者:

「找錢找錯了,找了一毛七。」

在櫃檯里做憤怒狀:「明明一毛八,怎麼一毛七?」

或者:

「明明兩提子,怎麼會不夠?」

或者:

「誰往裡加水?加水是孫子。」

接著放到鼻下聞,稱斤──用電子秤也用彈簧秤,或者:

「把錢拿過來,我再數一數。」

接著,做出自認倒霉不與主顧計較的樣子:

「給你加半兩,虧讓我吃了!」

或者:

「給的是一毛八,現在是一毛七,出門你丟了,現在來找齊!」

櫃檯外的孩子哭聲:「清平白世界,哪裡丟錢去?」

「缺了一分錢,這家難回去。」

櫃檯內做出無奈和自認倒霉的樣子做出結論:

「怕就怕孩子來打醋,不行他就給你哭。」

…………

接著店鋪就不是一處了,一個個醬油鋪和醋店在炮彈爆炸和鼓樂齊鳴聲中開始到處開張。滿世界的打醋和賣醋的遊戲一處處在生根開花。世界上充滿著醋店和醬油鋪。玩過醬油和醋的遊戲之後,接著再讓他們玩老鷹捉小雞──女孩子開始壓腿、伸腰和在練功房練集體舞──練好集體舞才能練獨舞,先在合唱隊里混唱和混錄然後才能獨唱。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還有什麼聯袂不聯袂的問題呢?如果你是小雞,雞娃一大串,面前的老鷹一動,雞娃全體都要動,前邊動一步,隊尾甩起來就要動十步;牽一髮而動全身,一個個早晚要被老鷹吃掉,何聯之有?如果你不是雞而是鷹的話,如果你是法老、洞主、道長和主持的話,你也就不用跟人聯袂;不管是在日常生活里還是在夢中,你們都是鶴立雞群和獨往獨來,你們之間都相互不服氣;等中午你們午休了,你們的鞋和拐杖也會偷偷溜出來,下凡到人間作怪──在洞主面前你們是鞋和拐杖,到了我們人間你們就成了精,攪得我們雞犬不寧;你們呼風喚雨和雲山霧罩,你們恣意汪洋和胡作非為;到頭來人們在現實和夢裡都是竹籃子打水一場空。原來,當鞋和拐杖站在陽台上和舞台上的時候,都是法老和洞主午睡的時候──甚至是您老人家上午十來點鐘偶爾打瞌睡和栽嘴的時候。您的一雙鞋──這是哪一個人間的多情的姑娘坐在杏花三月天的火紅的桃樹下納的鞋底和上的鞋幫呢?您的一根拐杖──這是山之巔和林之秀的哪一棵棗木棍子做成的呢?在您是夢中的一場小孩子過家家玩的是賣醋賣醬油或是老鷹捉小雞或是在殺氣四伏和音樂就要轟鳴之前的對音之低壓──是一個低氣壓和氣壓槽嗎?──的遊戲和玩笑,而在我們就真的把它當成一場世界大戰和民族災難了。最後當我們妻離子散──為什麼在劇場里一次次地尋子覓爺呢?是心頭和心底的一種預感吧?──和家破人亡的時候,法老和洞主的一場黃粱美夢還沒有醒過來呢──為什麼當鞋和拐杖下來的時候總是說做夢和要把我們帶到夢境里去呢?看來也是對主人的一步一趨和頂禮膜拜呀──你也有心理負擔;但在我們這裡,也就成了清新的人生的頭一遭了。主人在做夢,我們也跟著在做夢;主人在打呼嚕,人間城廓也都在打呼嚕;主人在那裡夢囈和說夢話,我們這裡就開始胡說八道;主人在那裡胡說八道,我們這裡就要開假面舞會了。鞋和拐杖,在我們看來你們已經是開創時代和帶來開心時代的偉人了,但你們在主人那裡,也不過是趁主人不備暫時溜出去的一種釋放和回歸罷了。你們在對我們做著一切美夢的時候,你們還對主人的夢醒提心弔膽呢。看著你們已經在我們身上無所不用其心了,其實你們的心在哪裡呢?還是時刻不離你們主人之左右啊。看著你們是在我們的人間和夢裡,其實你們還是在主人的雲里和霧裡。你們的雲里霧裡對於我們已經夠神秘的了,誰知這雲里霧裡只是一種簡單的模仿和主人一場夢的餘波。但是借著這點餘波,你們已經在陽台上和舞台上掀起了軒然大波做成了「改朝換代」的大事情。已經在那裡讓我們從單體走向了合體。不是換了一個小天鵝,而是已經換了四撥。我們在寒冷的冬日和大楊葉飄落之間已經水米不打牙地等候了幾千個日日夜夜──當主人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的鞋子和拐杖不見的時候,雖然也憤怒地說了一聲:「畜生(或是孽障)還不歸來?」但接著也就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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