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三09歡樂頌:四隻小天鵝獨舞之四.2

自己也給自己的將來找到了台階。寡婦·包天姑姑,你為什麼要對我們這麼好呢?真是不經過對我們的鞭笞、訓斥,不經過臘月河,不經過陽台我們也能一步到達恐怖、開心和歡樂的時代嗎?你不會為了我們自己把所有的委屈都受了吧?我們的寡婦·包天姑姑微微一笑,對我們堅定地搖了搖頭。她真是靜如處子和動如脫兔呀。她真是胸有成竹和虛懷若谷呀。我們已經離開了糞堆和後院,我們來到了青青的山坡,我們跟著她在山坡上緩緩地移動。當時我們在夢中是那麼地清楚和有層次,一覺醒來怎麼都成了零碎和模糊的了呢?夢是連接我們零碎的穿線機嗎?我們嚮往夢,我們畏懼平常和日常;平常和日常是一件件破爛的舊衣服,是夢重新又把我們連到一起和縫補到了一起。夢是我們的舊媽媽,夢是我們的縫紉機,夢是我們的姑姑和姐姐,夢是我們的寡婦·包天。剛才我們還不理解為什麼過去的兩個腌臢的土生土長的婆娘,現在搖身一變就胸有成竹和溫文爾雅了呢?就一下超越了過去的西方貴族對比之下她們倒成了一群莽撞野蠻的土雞而我們過去頭上掉著虱子的寡婦和包天──本來是被別人和歷史拋棄的人──現在搖身一變就成了貴族和上流社會的人了呢?過去是兩個在生活中最髒的人,現在怎麼倒成了世界上最乾淨最體面的花草和雨露了呢?怎麼一下就出污泥而不染了呢?──剛才還不理解,現在就理解了。──因為你有夢和在夢裡的連綴和縫補、更替和換新、瞞天過海和飛身藏人──於是一切都順理成章和理所應當了。一切都不慌不忙了。一切都從容大度了。一切都溫文而雅了。你可以任意拉長和縮短,你可以任意埋葬和創新──夢,唯有你。你是我們徹底放心的溫柔富貴之鄉。你帶領著我們到達了幸福的彼岸。接著剩下的問題僅僅是:現在我們是在夢中呢還是在舞台上呢?我們現在面對的是生活中的靈芝草還是夢中的寡婦·包天呢?怎麼一切都變形了呢?夢之霧怎麼也漸漸地後退成了一個背景了呢?現在我們的背景就不是美容院或是古戰場了,天幕上的背景就成了一場夢。你單說這一背景的設計,是不是就比前三個小天鵝要高出一籌和多出一塊呢?虛無飄渺得像霧,變幻莫測得像雲──想一想我們的夢吧,剛才我們還和這個人在一起,轉眼之間他(她)(它)就變成了另一個人;剛剛是這個嘴臉和場地,轉眼之間就成了另一個嘴臉和場地。我們在夢的背景和音樂下翩翩起舞和放聲歌唱,這個時候你站在雲之里和霧之中,你站到山之巔和林之秀──就是因為你在夢裡,你站到哪裡不可以呢?你說站到哪裡就站到哪裡,你還有什麼放心不下和猶豫不決的呢?──你居高臨下地看著這一切,你不也就心潮澎湃和潸然淚下了嗎?過去的三隻小天鵝,這時都成了向隅而泣的醜小鴨了。我們和她們的以及和我們的過去的區別還不在僅僅在於高雅和庸俗、溫文爾雅一笑兩個酒窩或在那裡聲嘶力竭劍拔弩張,而在於我們根本就不在一個天地──一個在現實而一個在夢中;區別還不在於一個是人而另一個不是人而是草木之靈,而在於我們現在連草木之靈也不是而是一場靈芝之夢;區別還不在於我們在現實和日常之中小天鵝之間交手不交手和比賽不比賽的問題,而在於夢和現實根本就無法相逢、重逢和交手。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我們才突然理解我們眼前舞台上的演員和舞蹈,我們才能理解夢中姑姑的一招一式和一顰一笑和她裙擺一動的萬種風情。喜怒哀樂都是正常,只要你看穿了這場夢。大夢一場虎兔悲,在這現代化的豪華的小劇場里。飲料都是免費的。我們一下說告別過去就告別過去過去也沒有什麼特別值得挽留和留意的──你那火上燒烤的石頭,你那人皮小本,我們不用那樣的手段同樣或更能達到恐怖和快樂。我們穿著乾淨的晚禮服,脖子里打著蝴蝶結,我們穿著拖地的長裙,胸前別一朵喇叭花,我們挽著胳膊魚貫而入就進了劇場。高雅的上流社會的淑女寡婦·包天坐在舞台一側的高凳上,看著一聲不響個個又都帶著微笑地進場的我們,不禁由衷地說:

「還才是在夢中呀。夢中才是我們寡婦的天地呀。」

又說:「要不常說寡婦夢見個男人是想好事呢。過去我不明白,現在我終於明白了,男人是不重要的,夢才是重要的!」

又說:

「誰說非要驚天動地和驚心動魄才能包天呢?請客吃飯也可以包天嘛!」

又說:

「夢中的恐怖才是真恐怖,夢中的開心才是真開心,夢中的歡樂才是真歡樂──唯有此,才能到達一個歡樂頌的新時代呢!」

又說:

「歡樂頌的時代就是夢的時代!」

又說:

「兩個腌臢婦女和合體人,也只能在夢中存身了!」

說著說著又有些傷感。我們也跟她一樣有些深入到夢中,也不禁在那裡有些猶豫起來。都有些影響後邊的進場了。但願長醉不願醒。但總有曲終人散的時候呀。好夢總有頭和好戲總是要散呀。如花似夢的好景象,並不是天天都有的。她在那裡嘆一口氣說──利用這種輾轉反側的場合和氣氛,她才開始給我們做思想工作呢──姑姑,你真是潤物細無聲啊:

「『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何遽不若『細雨魚兒出,微風燕子斜』呢?『霧失樓台,月迷津渡』何遽不若『寶簾閑掛小銀鉤』呢?前面不是夢中而是現實,後邊才是夢中的初創在現實中所不存在的。我們要的是什麼呢?我們要的就是個人的創新和幻想的世界而不是對於現實的零度的描摹。我們要的就是先鋒和後現代而不是新寫實。我們要的就是聽到一首歌看到一朵流雲看到蝴蝶飛舞的線跡聞到麥苗生長的氣息而在心中產生的對世界飄浮流動的霧氣而不是照貓畫虎的對世界一切的摹仿呢。發為胡笳吹作雪,心因烽火煉成丹。一看就是人而不是花草的眼淚和青蟲的精靈。就更別說兩個人在那裡爭論不休你拿出來的是不是石頭或是不是在因人熱。其實她因不因熱和你不因人熱在實質上又有什麼區別呢?從這個意義上,我是贊成你們過去說過的一句話,大家不相信洪鐘大呂和柔情似水,大家渾身應該迸裂出不絕於縷的弦外之音──但我說的這個弦外之音還不是你們說過的為己所用的對於現實的一唱三嘆或者是水流餘波,我說的是夢中的夢話和對胡夢顛倒的一種縫紉機的連綴。我們在現實中不能實現的東西,我們只能到夢中去實現了。我們在現實中不能連接的東西,夢就自動把它們連接在了一起。我們在現實中進行不下去的實驗寫不出的分子式,在夢中分子式自動就浮現出來了──我們在現實中用一隻青蛙不能做成的實驗,我們在夢中就用了兩隻青蛙的對接於是什麼問題都解決了我們等不及夢醒就趕緊爬起來按照夢中的啟示一下就按住兩隻青蛙下了刀子於是一切都迎刃而解了。接著你要做的,就是如何去得現實的清醒獎了。我所跳的舞蹈的價值在哪裡呢?恐怕也就在這個地方了。一切都正好,不多,也不少。從這個意義出發,我的舞蹈和前三個小天鵝的舞蹈的主要區別恐怕在於:我們不是從一個世界得到的啟示,我們不是對一個世界進行的創造,我們不是在一個端點上起跑,如果非要拿我和她們作什麼比較的話,我不是說這樣做對我公不公而是覺得這樣做的本身就是在欺負別人呢。也正是從這個意義出發,我對一切北風怒吼和雲開霧散的想法、說法和寫法都微笑著不去解釋──因為:雲什麼時候會開呢?我們不知道,我們也不關心,因為我們在雲之上,我們這裡沒有颳風和下雨,也沒有冰雹,我們這裡永遠都是晴天;霧什麼時候會散呢?我們永遠在霧之中,如果霧散了一切問題都明朗了那還要我們幹什麼?我們的霧永遠是不散的,所謂的不散不是說這片霧永遠就不會散了──如果是這樣的話,這片霧早就死水一潭的變質和發臭了,而是說我們並不在霧中靜止而是在行動,不是在等待而是在推動著霧和矛盾往前發展。我們一手抓著霧和矛盾的頭,一手抓著霧和矛盾的尾巴,我們由小霧發展到大霧,從大霧發展到濃霧到彌天大霧於是就越來越深入越來越鑽進──我們成了霧的本身和霧的兒子,霧就是我們的祖國和母親。正因為這樣,我們永遠是生機勃勃和積極向上的。在現實中遇到彌天大霧我們就停止了腳步、關閉了機場和高速公路,而在我們的夢中,霧就是我們的家鄉和後院,我們在霧的朦朦朧朧的飄浮中如魚得水,我們在霧裡更加可以起飛和上高速公路。缺乏霧的大好晴天我們的飛機還不知道怎樣上天就好象在戰爭年代沒有這霧的掩護我們行動起來還不放心和感到恐懼一樣──就說恐懼吧,我們要的也不是石頭或人皮、絞肉機或是古戰場──我們要的僅僅是請客吃飯。夢從何處來,腦子進了霧。我們要的就是霧裡和夢裡的恐懼。我說到這裡你們對我將要開始的舞蹈的毛皮稍微就有一些明白了吧?也正是從這個意義上,當我對過去我們所欣賞的從生活中提煉出來的詩進行重新梳理的時候,它們看上去就顯得那麼地膚淺、造作和一錢不值了。『明月照積雪』,『大江流日夜』,『中天懸明月』,『長河落日圓』,『夜深千帳燈』,『西風吹渭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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