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10收拾河山待豬蛋.3

豬蛋叔叔這個時候已經變得滿臉微笑事後我才知道是更加惡毒他就用這種惡毒的微笑說:

「其實也沒讓他們洗什麼,也就是洗洗項子,洗洗手,洗手剔甲,洗面洗牝,洗心革面,一切都洗乾淨,好等著我們下手。像白螞蟻和你爹那樣的人,平常一搓身上就有泥,床上一撫摸就掉下好些人渣,臨割之前,還不該洗洗嗎?」

我在那裡朗朗的笑了。還是豬蛋叔叔考慮得周全。收割之前,讓麥子洗項洗牝。已經讓洗了,動手不就快了嗎?我手下的鐮刀磨得更加紮實而歡快,毫不拖泥帶水。我擦了一把頭上的汗,又翹了翹自己麥稈編織的豬尾巴。爹,白螞蟻,六指和白石頭,你們就等著吧。還有馮·大美眼呢?收割到她時會是一個什麼樣子呢?朋友,久違了。世事繁雜,一地雞毛,無形就這樣戰勝了有形,整天疙里疙瘩地我從人到狗到石頭又到豬的一跌一磕地走過來,我的臉上布滿了塵土和汗水,我走在路上的時候多少天都已經把你給忘記了。現在想起你來竟刺心地跨越了社會和關係的階段地要說:朋友,久違了,你可真讓我想念。當我蹲在田頭上磨著一把鐮刀的時候我想起了你。當我想起你的時候我才一下想起了我久違的過去。那時我還是一個天真的孩子。那時他的笑聲是那麼明朗。我透過了你才找到了我。為了這個,就是當世界上都沒有攬子的時候我還吊著一個攬子有什麼呢?別說我不知道你的陰謀,就是知道你陰謀的時候為了我的久違我也會義無返顧──雖然我也知道這是事後站著說話不腰疼,如果當時我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也會馬上扔下鐮刀拔下豬尾巴抱頭鼠竄哪裡還會想到什麼久違──詩意全在想像中產生,這也就苦了馮·大美眼當然還有我的一個根本了。這時傻小子的刀子已經越磨越快,夢遊的人們的腳步轉得越來越急。已經有開始捂自己身體的人了。這個時候整個麥田裡和原野上,就聽到不斷加速的「霍霍」磨刀聲和越來越急的驚天動地的腳步聲。這時小劉兒從磨鐮刀沾水的渾濁的水盆里,終於發現了幾十年前自己的孩子模樣。那是一個多麼天真可愛的孩子。除了黑了一些,眼小一些;但那小小的眼睛裡,是多麼清澈的湛藍的海水呀。現在的小劉兒,已經是白髮蒼蒼一臉胡碴衰老的一顆頭了;眼睛裡毫無光亮,眼漿就是盆中的一窪渾湯。兩個人看著,還有些不大敢認呢。裡面膽怯的孩子,還想對著外面的衰老的老頭叫一聲「叔叔」或地「大爺」呢。這是出門時姥娘教的話呀。現在竟用到了自己身上。但是兩個人的記憶都在一點點地恢複和靠攏。想當年,是誰人,又面熟來又面生。終於,想起來了,他就是小劉兒呀。我們之間是不用客氣的呀。但是盆里的小劉兒還是有些疑惑,盆外的叔叔怎麼有些狗形和豬形呢?哪裡噴出的氣息怎麼不是以前的口臭和蘿蔔白菜味呢?怎麼還有些不男不女和不人不生的氣味呢?這是麥田還是男女混用的廁所或是浴池呢?這是人場還是馬廄呢?盆外的小劉兒也有些老氣橫秋的架子和大膽,怎麼盆里出來一個幾十年前的嬰兒當然也就是文物呢?這個世界到底是誰說了算?讓我們用我們的年齡來統治他們的肉體和思想吧,讓我們用我們的話語和紙張來收買他們的時間和青春吧。但等兩個人一開口一吐氣,一眨眼一吸溜鼻涕,放棄了一切思想和內涵,開始純粹觀察對方的生理動作時,這時兩個人還是互相認出了對方原來那就是自己。我以為我們還是站在街頭看熙熙攘攘的自行車車流或是人流呢,大家表情雖然都一樣,但是裡面沒有一個人是自己認識的,只是到了一個人摔了個馬趴鼻口湧出了殷紅的鮮血,從一種疼痛和別人的圍觀中,才發現摔倒和出血的原來就是自己。兒時的小劉兒張了張口,白髮的小劉兒也張了張口,但是兩個人都沒有說出什麼。歷史滄桑,一切從何談起呢?兩人倒是相互看著對方流下了淚。但接著就又打鬧和嬉笑起來。你說過去我在集上偷過一個柿餅,我說當年同性關係的時候你又佔了多少便宜。最後歸結起來,他們一點都沒吃這個世界的虧,倒是處處都戰勝了別人和自己。於是開始哈哈大笑。後來越來越大言不慚了。兩個人都膨脹成把握和引導這個故鄉的人。這個故鄉離了別人可以,但是離了咱小劉兒還就是不行。還是看出了他們幾百年不變的脾性。別的都隨著江山易改,自我膨脹的脾性沒有變。僅僅是在這個基礎上,兩個人開始合二為一。他們兩個在世界上統一起來了,世界的整體就都統一起來了。一切都和諧和自然了。大家都把這兩個盆里盆外的人當成了自己。於是磨刀聲和腳步聲就更加興奮和激動了。大家齊發了一聲喊:

「該動手了!」

磨刀的人已經握住了自己的刀把,踏腳的人都已經捂住了自己的身體。豬蛋叔叔也是從善如流,這個時候恰到好處地向天空開了一槍。於是世界就動手了。本以為這收割、收拾和收場的場面會十分紛繁和複雜,就好象去收割經過幾場風雨倒伏和東倒西歪的麥子和毛豆一樣無從下手;誰知道幾經風雨的人還是和莊稼不一樣,他們自己都又站立了起來。原來收割這故鄉的一切,這人、豬和狗並不複雜被收割的對象也並不痛苦呀。說起來還有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興奮和快感呢。這就是故鄉和人的高潮了。箭在弦上刀在手。我們有時候就是分不清兩種狀態,有時是還行,有時是絕望,我們在還行的狀態中,有時感到的是一種絕望,我們在絕望的狀態中,有時感到的是還行,我們在還行的狀態中,有時模糊和夢到的是絕望,我們在絕望的時候,有時模糊和夢到的是還行,但醒來以後想到絕望,這個時候我們倒是心在收縮肉在顫抖了。兩種狀態的交叉,構成了我們的一切。當然世界如果真是這麼簡單也就好了,問題是在這兩種狀態之間,還有一個很大很深的空檔和深淵呢,你說不清是還行還是絕望。兩種液體和醬油混淆到了一塊。我們就是在這種粘粘糊糊身體一動就抽出了液體的絲的狀態中睡夢和行走的。現在簡單了。我們不用再為夢中還是醒著,床上還是床下,異性關係還是同性關係抑或是到生靈關係擔心了。我們現在搞的是靈生關係。我們經歷了這麼多年的風風雨雨,我們的愛情和攬子終於成熟了。現在到了收割的季節。我們已經嗅到攬子成熟之後類似麥花、棗花或啤酒花的香味了。蜜蜂已經在我們身體里飛舞了。無非麥子和棗,豆子和高粱的果實和穗子都是往上長和頭朝上的,而我們的攬子的成熟的果實是下垂的。所有的豬娃們,你們考慮到我們和莊稼的這一點區別了嗎?你們可不要用收莊稼的姿勢來收割我們。如果你們收割莊稼是頭朝上,現在你們也該頭朝下了。你們應該反過臉和勾著頭地來收割我們。你們一手抓過我們的攬子──一定要抓緊抓完抓滿和抓牢,接著另一隻手一個鋒利的鐮刀揮舞過去,這個攬子就歸你們了從此這個攬子在世界上就不存在了,我們就徹底解放了。至於你們把它拿回去是燉是煮或是鹵,那也是你們的事而和我們沒什麼關係了。我們看都不看我們這些必要的喪失,喪失使我們到達了一個忘我的境界。我們經過了多少輩子和多少年呀,現在豬蛋來收割我們了。你們懂這收割的意義和姿勢了嗎?假如你們豬娃們都懂因為你們從小就跟著豬蛋叔叔這個我們也知道,但你們隊伍中增加了一個新手小劉兒,他過去就是吊著攬子生活在我們中間,轉眼這間他就吊著他青杏般的半生不熟的攬子來收割我們成熟的攬子他到底知道不知道這收割的意義和姿勢的重要呢?我們對你們放心,但我們對這小子卻有些不放心呢。雖然我們也知道這樣做是為了對他進行懲罰但是到頭來他在具體的操作中從鐮刀上首先懲罰了我們,這也讓我們有些擔心和恐懼呢。於是當收割開始的時候,成群結隊和漫山遍野的捂著攬子的人群一看到小劉兒掂著鐮刀來了,就潮水一般地退走了。他走到哪裡,哪裡就是一個扇面。這倒給其它的豬娃們更好和更快地收割提供了一個驅趕和歸攏的效果。一場攬子收下來,小劉兒並沒有收割到籃子里多少東西,也就是那麼兩三個還不太成熟也就是青黃的小攬子。這些不太成熟的小攬子在籃子里的跳動──當然也是因為它們比別的擁擠在籃子里的攬子富有空間──倒是比別的攬子更好辨認它們的生前。其中一個明顯比別的小攬子或大攬子白,通體雪白,那肯定就是白石頭的了。兩個幾千年和仇恨兒童,沒想到到了最後的收割的季節卻言歸於好。白石頭沒有像其它人一樣見著小劉兒就潮水般地退卻,而是大大方方和微笑著走向前去,深情地看著小劉兒(這樣倒有些不好,這目光不就退回到同性關係階段了嗎?)說:

「動手吧。」

小劉兒倒沒有追究白石頭這個打小一塊玩尿泥地朋友的動機,說動手就動手了。這乾脆和麻利也是在小劉兒身上從來沒有看到過的。因為一個攬子的收割,動作就在過程中也像我們一樣成熟了嗎?白石頭的攬子,收割得就是比前兩個攬子要乾淨、利落和全面,沒像前兩個人一樣還絲絲縷縷連連扯扯連筋帶肉地拉些什麼。當然滴血還是要滴一些了。就像磨刀滴下的銹水一樣。白石頭和小劉兒,馬上在滴滴拉拉的血中握手言和。當然這不排除大家一開始對收割還是有些膽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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