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07劉老孬回憶錄(節選).4

說著,導演真的把鞭子懸到了麻臉姑娘和兩個蜘蛛頭上。這個時候我倒是可以在炕上雙手扣著後腦勺蹺著二郎腿休息一會了。我終於也有了可以看一看別人笑話和尷尬的機會。我終於可以齣戲一會兒了。剛才你們不還肆無忌憚地把燈光在我身上和頭上、在我肉體上和心靈上打來打去嗎?你不還躺在炕上不管我的死活矯情地做出同情和愛護我的假相嗎?剛才你們不是還把鐵鏈和繩索往我脖子里套嗎?怎麼轉眼之間,就有人往你們脖子里套繩子了?如果剛才沒有你們給我套繩索,我們現在還是同病相憐的階級兄弟;剛才你們當過一道劊子手,現在看著你們又隨我先來後到地上了斷頭台,這時我倒被後來的劊子手也就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導演給釋放和平反了,我就在旁邊有些幸災樂禍了。雖然你們出於自尊這時也故作不在意地看我一眼,但在你們的內心,是不是也感到有些慚愧和尷尬呢?實際不你們連這一點考慮和顧忌我的餘地也沒有──因為這點時間導演都沒有給你們留。你們看著頭上懸掛的鞭子,你們只顧自己目前的處境了,既不能顧忌剛剛發生的歷史,也不能顧忌身邊的對手和敵人──你們連基本的禮義廉恥都顧不得了,你們只是哆嗦著身子說:

「別讓我們成為戲裡的東西,我們在這一點上不願意和老孬一樣,雖然我們看著他剛才人戲不分總是從戲裡醒不過來我們心裡也受到感動,但是我們還是不願意成為兩隻蜘蛛和一隻猴子。我們還是願意成為我們自己。(這時炕上的我不禁在那裡冷笑:『你們還能有什麼自己!』)剛才我們表現不好,接著我們表現好就是了;剛才我們不用力,接著我們用力就是了;你說老孬表演好,我們向老孬學習就是了。現在我們就表現,現在我們就用力。讓老孬先休息一下吧。接著主要拍我們吧。如果說剛才有一段戲我們沒有表現好和表演好,我們先回頭補這些戲和這些鏡頭就是了……」

接著就在那裡匆忙不疊地入戲和開始表演了,連這邊是否開機都顧不得了。所以你就知道這時他們註定要從一個極端走到另一個極端了。剛才是太放任了,現在肯定又是矯枉過正地太用力和太緊張了。過於放任和放鬆是不對的了──瞎鹿你擺什麼老資格?你現在一下又像一個新生在那裡緊張就符合藝術的規律了嗎?──你們在一種緊張和不放鬆的環境和情緒中,還能做出什麼言外之意和弦外之音的藝術創造呢?腿腳都有些僵化了,臉上的肌肉都有些成塊、機械和抽搐了。你們在那裡是多麼地賣力,就好象一個奴僕在主人到來之時拚命在那裡擦地一樣,但這個時候你已經沒有腦子了,你已經沒有靈性了,你所有的動作和語言,無非都是你過去經驗和習慣的一種機械重複和模仿而已,你自己在那裡模仿著過去的自己,就像小劉兒在那裡寫回憶往事的小說一樣,他還能有什麼創造和創新呢?你幽幽的藍燈和紫燈只是比過去照得更加頻繁和混亂罷了。拚命地搖燈就等於一場精彩的表演嗎?麻臉姑娘也在那裡著了慌,開始拚命地在炕上喋喋不休地表現自己,說些沒著沒落不顧廉恥的語言──靠這個來吸引觀眾嗎?連躺在「她」身邊休息的我都不顧了。但這種喋喋不休早已脫離主題於是在這場戲中就毫無意義。就好象在麗麗瑪蓮的一個Party上本來沒有你說話的資格,你在這場聚會中也就是一個陪襯和為了讓你湊一個人數,但你還是自作聰明地相信事在人為這句話,還是要在最不該你說話的地方和時間要出人頭地和要當出頭的蘿蔔和出頭的椽子,於是你就想用嘩眾取寵的喋喋不休試圖引起在場人的注意──於是你就成了一個小丑。連和你一塊來的妻子和孩子都替你害羞和無地自容。大家對你的耐心和忍耐並不是對你的客氣而純粹是為了對晚會主人的一種尊重罷了。當然大家也有忍無可忍的時候──終於,我們的導演又一次忍無忍和無可奈何地打了一下手勢:

「停!」

這次導演連舉鞭子的力氣都沒有了。他搖著頭在那裡說: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瞎子,小寡婦,小麻子,你們都在那裡和誰較勁呢?現在我都懷疑,到底是我出了錯還是你們出了錯。這樣表演下去,不是你們瘋了,就是我要瘋了,要不就是成千上萬的觀眾要瘋了。一切都錯位了,一切都錯榫了,一切都遊動了,一切都混亂了,螺絲和螺母都不對號了。世界從此沒有秩序了,數字從此沒有排列了,藝術從此沒有規律了。你們停下來吧。你們不要再演下去了。一切都於事無補了。你們就成為這樣的蜘蛛和猴子不要動了。老孬,親愛的老孬,我們愛戴的老舅,現在我才知道我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看著他們三位我認輸,我知道我是沒有回天之力了。您老人家見多識廣,你平日吃的鹽比我們吃的飯都多,你平常過的橋比我們走的路都多,現在只能看你的了。按照你以前的經驗當然你在表演上也是大閨女上轎頭一回了──但令我感到的奇怪的是,既然是頭一回,怎麼一上場就這樣純熟和滴水不漏呢?──接著你看該怎麼辦呢?你能不能把你的有限的當然也就是無限的說它有限是相對於前人但正是因為相對於前人你才有別於前人自己開闢出一條新的路子所以您一上來就有了自己的表演風格和個性就和別人區分開來的才能再整體上運用一下呢?不是到了沒轍的時候才來抱佛腳,不是到了沒轍的時候才來恭維您,剛才從取景器里一眼望去,您就像藝術天地里飛翔的一隻雄鷹,一展翅就不同風響,而麻臉和瞎鹿他們,純粹是三隻土雞──儘管瞎鹿以前還演過戲,但從這次上場來看,就知道已經是過時了和沒戲了,從此這天下就是老孬的天下就像上一輩子的人類社會是老孬的天下你還正給我們當著秘書長一樣。是金子放到哪裡都放光,沙子里埋不住狗頭金。過去只知道老孬動不動就埋人辦人,只能馬上治天下;現在我們才知道,老孬在人生的道路上並不是一種風格哩,他除了會馬上治天下,現在果然還能靠謎語治天下呢。過去是一種風格,現在又是另一種風格。過去他改變了我們的歷史和歷史發展的方向和進程,現在他老人家累了,退休了,還真是捎帶著就又把我們的故鄉和麻臉給改造過來了。您怎麼一上來就能人戲不分呢?您不是以前沒學過表演嗎?現在看來,像我們老孬這樣智商和智能的人,幸好他沒學,沒學就恰到好處,學了反倒讓我們擔心他的表演是不是會過頭和冒頂呢。我們擔心的僅僅是這個。不溫不火,不急不躁,一開始你也許認為不行,但就在你要停機的時候,他突然就行了和更加行了──現在我們的問題是:老孬可以這樣,可以在停的時候說行就又行了,為什麼這兩個蜘蛛和猴子已經給他們叫了兩次暫停,它們還是不行和無動於衷呢?當然它們肯定是永遠不行了這個我也知道,但是看在我的面上和廣大電視觀眾的面上──我代表廣大觀眾──雖然我知道這樣說也是一種侵犯人權的表現,誰讓你代表他們了?──但我還是要代表他們,在別的方面代表不了他們,在這一點上他們肯定和我息息相通,我代表廣大觀眾,請您看在他們的面上和為了使這台戲能繼續演下去,您能不能把您剛才為什麼我一喊停您反倒行了的經驗給它們這些不成器和不爭氣的蜘蛛和猴子給傳達和交流一下呢?能不能幫它們一下和教它們一下呢?怎麼一說停反倒行了呢?不要說它們三個不能理解,連我這種見過許多場面的人,也感到這除了是你,別人還真是出不來這奇蹟和場面。就好象兩個人在床上,本來是不行了,已經喪氣的說下來下來,怎麼一說下來反倒行了呢?老孬,您已經休息了一個時辰,現在求您抽出丁點時間給它們點撥一下──如果這個事情您放任不管,我們就只好打烊和收工了,我們只好下崗和失業了。您老人家不是總說要改造世界嗎?就是您不改造世界,您不是還要改變故鄉和麻臉嗎?現在麻臉和她的父母明明不行了,不是就等在這裡讓您改造和改變嗎?這對於您不也是一個機會嗎?老孬,行動吧,別蹺著您的二郎腿了,起來點撥他們和我們一下。」導演倒是在那裡苦苦哀求上我了。我老孬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呀,我老孬有時候也是有缺點的和要犯一下小孩脾氣呀。我老孬也有不成熟的時候忘情起來也是忘乎所以雖然這在表演上也是憨態可掬但是到了政治鬥爭和故鄉鬥爭上,可是要吃大虧和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的。明明知道是這樣,你還是偏偏上了當。明明不喜歡別人的吹捧和給你戴高帽子──歷史上這樣的高帽戴的還少嗎?但你還是經受不住毒蛇的誘惑呀。說給高帽子你不戴,恰恰就在你說不喜歡戴高帽的時候你不就喜歡和戴上了嗎?你躺在炕上想你的心思就是了,一切都和你無礙了,一切都是別人的事而和你沒關係了。如果你不點撥它們,事情也就這樣結束了和有了一個圓滿的結局──不管怎麼說,到了這種地步,麻臉姑娘也算是被你改造了故鄉也算是被你改造了,但你還是經不起別人的吹捧和過於看重自己已經取得的成就;你過去的目標僅僅是改造麻臉,現在你看到麻臉被改得不是麻臉了,你接著就又要把麻臉給改造回去了。你覺得你對世界和故鄉真的很有把握呢。你覺得這個時候你已經不是你了那你是誰呢?你潛意識中明明也知道你如果點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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