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05莫勒麗和女兔唇.2

「攏共就一個變狗的機會,在那樣艱苦的條件下,小劉兒和小狗兒都沒有忘記創造;在那樣的條件下,人家竟創造出指導我們後來歷史也就是我們現在現實的鮮明的觀點和理論。真是有志者事竟成,人家老劉家的孩子怎麼就那麼成器呢──別看老劉兒哪個操行,倒是出了小劉兒和小狗這樣的孩子和碎片,我們一個個聰明伶俐,怎麼生下的孩子倒都是傻冒呢?」

等等等等,不一而足,鑒於這個事情的未來和發展,目前秋風中的老狗(這句話夠後現代了吧?),傻著眼睛看面前張狂的小狗,張一張嘴沒有話說,再張一張嘴還是沒有話說。兩個狗的位置一下就顛倒了,剛才大狗還在那裡對小狗指手劃腳,現在腳手已經舉不起來也不好意思和沒心勁給舉起來了。小狗開始神氣活現。歷史的現在和未來,原來就在我的把握之中;這時我就知道為什麼小狗和小人在舞台上活蹦亂跳,老狗和老人一到老了就心灰意懶和心甘情願地每天蹲在南牆跟下曬太陽了。他們一言不發。我們是八九點鐘的太陽──帶來的現實結果就是,在今後狗眼看世界的日子裡,一切可就以小狗的眼睛為眼睛,以小狗的標準為標準了。這也是大狗領著小狗在河堤上散的最後一步和轉的最後一圈了,從今往後,再到河邊的秋風裡散步,可就是小狗領著大狗而不是大狗領著小狗了,就是小狗在前面而不是大狗在前了,兩人的次序就不再以資格為序和姓氏為序而是以誰年輕誰排在前邊了。許多國家和民族的野心家和軍事政變的潛在發動者,看到電視新聞播到這一鏡頭的時候,都從裡面找到了自己政變和上台的理論和現實根據:這不就是另一種意義上的幼長有序嗎?這不就是能者多勞和打掉論資排輩的生動例證嗎?在平日的日子裡,大狗開始卧在狗窩不動,小狗開始在院子里叨著骨頭跑來跑去。狗與主人之間的一切事物,都由小狗穿針引線,最後弄得老狗情況非常閉塞常常不知道世界和主人都發生了什麼變化。糊里胡塗的老狗,有時倒是哀嘆一聲:

「早知這樣,我還把它變成狗幹什麼?都說朋友從遠方來,不亦樂乎?誰知道越是朋友,它越是對你下刀子呢?我是老了,我是跟不上時代嘍──這條小狗一來,我倒是找到我的掘墓人了。」

但是一切都晚了。小狗這個時候不進一步虐待它,不提前讓它進墳墓,就夠看以前朋友和人類歷史的面子了。大狗什麼時候想乍刺、乍毛和反抗,小狗就會直理氣壯地說:

「再不老實,我就以真理、正義和同性關係的名義,馬上叫莫勒麗來割了你!」

一聽說要被割,就好象聽說尾巴上的鞭跑要爆炸一樣,大狗帶著它那一代狗的烙印馬上就老實了。小狗不怕割,小狗在這個世界上就活蹦亂跳。一直到了莫勒麗也被女兔唇變成狗的時候,這時老狗才獲得了解放,才一下撅起了屁股和翹起了尾巴──莫勒麗一不存在,世界上再沒有什麼人可以閹割它了,頭上的利劍和尾巴上的鞭炮一下都不見了,這個時候老狗就和小狗一樣活躍了;也和小狗一樣,圍著新來的花狗在那裡轉來轉去,問長問短。弄得花狗倒是在那裡矯情地說:

「你們是不是對我不懷好意呀?」

這個時候老狗就顯出老年人的特點了,一下見到了過去歷史的見證人,便把歷史的陳穀子爛芝麻抖落出來要查一個水落石出──雖然這個時候水落石出對於三條狗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但它還在那裡喋喋不休:為什麼你也被變成狗了?你變狗之前,我們這些狗每天捂著後襠還就是怕你哩。當你還是人和新娘子的時候,你是每天腰裡掛著手術刀惦著要割我們嗎?你是手裡拿著鞭炮整天要炸我們的尾巴嗎?你是每天夜裡在狗窩之上的棗樹上懸著利劍時刻準備著讓它往我們頭上掉嗎?小狗每天都是這麼警告我的,我每天都是這麼擔驚受怕全年沒有一天好日子過著過來的。這個世界的謎底,現在也該告訴我了。死也讓我死個明白。沒想著花狗的回答。卻使老狗像當年聽說被割一樣感到吃驚。花狗首先在那裡愣住了。兇手和劊子手對受刑的犯人提出的問題,直到現在還不知道呢。花狗吃驚地說:

「割你們,為什麼要割你們呢?我直到現在變狗以後,才知道家裡還有兩隻狗哩。過去我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你們(這樣的回答多麼讓人泄氣和對以前腿軟)。不知秦漢,何論巍晉?你以為你們是誰?你以為你們是什麼人?你以為我現在和你們一樣,以前也就和你們平等了嗎?你以為我作為一個出色的新娘子嫁到你們家整天連你們的狗也得惦著嗎?什麼割和不割,你們以為一搞同性關係,你們也和我們一樣了嗎?如果一樣,女兔唇為什麼還把我變成狗呢?你們本來就安全著呢。你們以為自己的不安全純粹是自我矯情。大家都忙得什麼似的──為了這個該死的同性關係,誰還有功夫答理你們呢?你們別在那裡捂著自做多情了。沒人拿你們那個東西當回事。重要的東西我們才去花時間和精力收割,無足輕重的東西我們割它幹什麼?你們怎麼這麼恬不知恥和故意抬高自己──你們不說這個我不生氣,你們一說這個可就氣死我了,好象我整天惦著的不是人而是兩隻狗。你們不說這個我當人的時候不割你們,現在你們說了這個我即使成了狗也要割了你們!……」

說著,就要從背後掏它的腰刀。倒是這個時候,把俺的牛根哥哥嚇得在院子里「嗷嗷」亂叫。一邊氣得紅頭漲臉地指著我說:

「看我打死你這個狗小子,你這樣戲弄你大爺,在過去的歲月里!」

攆得我在院子里也跑著「格格」亂笑。三條狗就這樣在院子里追起了圈子和打起了連連。這時月亮升上來了。樹影安全地映在地上。這時的村莊,怎麼顯得那麼地安靜呀。瞎鹿叔叔,你在冰天雪地中溶化了,現在你趁著月夜回來吧。抄起你的胡琴吧,背起你的褡褳吧,讓我拿一根竹桿,在前邊給你引路──小狗在前邊「得得」地跑,一個偉大的藝人背著胡琴和褡褳在後邊默默地走。這下你的深刻就從行走上得到體現了吧?你的孤獨和對世界的蔑視和不屑就找到運動形式了吧?我們走過一個又一個村莊,我們翻過一座又一座大山,我們蹚過一道又一道河,我們看遍了漫山遍野的鮮紅的花朵。我們碰著年長的就叫「大爺」,我們碰著年輕的就叫「哥哥」。我們在一個村莊停下來,我們就把這裡當作我們流動故鄉中的一個。我們拉起了胡琴和打起了竹板,我們唱一曲人間的流浪的也就是更加固定的歌。月亮為什麼東升呢?樹影為什麼婆娑呢?藝人為什麼矯情呢?這個時候我決不帶另兩隻狗。當我用人眼看人的時候,和我用狗眼看世界的時候,這個世界和那個世界並沒有什麼不同──如果說世界上還有什麼讓我傷心的話,這就是最讓我傷心的了。接著就帶來一個嚴重的問題:那麼我變狗還有什麼意義呢?就是為了更好的搞同性關係嗎?當莫勒麗還沒有變成花狗世上就我和牛根根哥哥兩條狗牛根哥哥還被我蒙蔽在狗窩裡狗的世界和人的世界還都由我來安排的時候,當女兔唇和莫勒麗還處在新婚甜蜜的日子──人不能趴在「她們」門上聽房那樣就成了一種搗亂和褻瀆而狗趴到「她們」門上聽房就成了一種保衛也就是正常的時候,雖然那個時候我還在毫無必要地擔心自己被閹割但還是按捺不住狗對人的好奇心還是趴到了「她們」的房門上,這時我發現女兔唇和莫勒麗就像田中的縱橫的廣闊的一垧一垧的泥土一樣;而且,在廣闊的田野上,不可能處處只生長麥穗──這就是我那次變狗的最大收穫了。我趁著俺爹和白螞蟻還在村裡得勢和把村裡搞得一團糟的餘威,我趁著村裡的門環和夜壺家家都錯位的當兒,我也在俺家創造和發明了一個奇蹟:把主人家新房門上的貓眼從裡向外倒了個個兒。這樣主人看門外一片模糊,我從外往裡看就是一片清楚了。我還趁機把這個罪名,掛到了俺爹和白螞蟻頭上。說這可是俺爹和白螞蟻提倡的,這可是時代潮哇。於是把女兔唇和莫勒麗也唬住了。多少年之後,到了世界上吊日大家都去趕集的日子,俺爹這時提著褲子脖子里掛著繩帶一切都準備好了的樣子在土路上攆上了我。這個時候他倒是和顏悅色地與我談起了往事。說現在大家馬上都要上吊了,我們一個個都要蓋棺論定了,我們之間千百年的關係也該做個總結了;我的幾輩子沒害過你,也不知你這麼多年有沒有害我的地方?我當然笑著連忙搖頭,說我們的父子關係在任何時候和任何地點都是沒有問題的,都是經得起歷史考驗的;雖然在小的方面產生過爭論和不同看法,但是在大方面和大是大非面前,我們卻從來沒有含糊過;就像你對兒子從來都是愛護和幫助一樣,我背後也沒有說過俺爹一句壞話,沒做過一件對不起俺爹的事;就是俺爹被別人扎了傷口,我也從來沒有趁火打劫和往上面撒過芝麻鹽;我要做的是包紮傷口而不是故意在撕裂和想法擴大它;世界再混亂,我在腦子裡從來對俺爹沒有亂過;請爹仔細想一想,我們之間是不是這麼一段溫馨的歷史和歷史上溫馨的父子情?這個時候俺爹倒是狡猾地在那裡笑了,說不對吧,不全是這樣吧?你幾輩子像個悶嘴葫蘆,怎麼馬上就要上吊了,口才倒是長上去了?不說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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