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05莫勒麗和女兔唇.1

女兔唇一把抓住卡爾·莫勒麗,知心而親熱地說:

「咱們姐倆兒──當然也就是哥倆兒了──過心,咱們和別人可不一樣,咱們本來就是破壞舊制度的人,在舊制度還沒有摧毀的時候,咱們就看著異性關係和男人不順眼,咱們就提前動了手,就操刀一快和把他們變成了狗;沒有咱們當年的努力,哪裡會有今天呢?現在好了,異性關係不能搞了,入了憲法了,這裡成了咱們的天下了。雖然制度、顏色、各家的門環和夜壺都變了,但我還是看著這些舊瓶裝新酒的形形色色的人不順眼,就是搞同性關係,我也不願和這些變了關係和變了心的人在一起。因為他(她)們從根里說,不還是他們過去的叛徒和我們現在俘虜嗎?我不要和俘虜和變節的人在一起。咱們姐倆兒是老字輩,所以還是咱們兩個在一起比較合適。來的時候,我給你帶來一條雜毛狗──知你過去在歐洲是貴族,愛玩這個,雖然現在是搞同性關係,我把一條異性關係時的狗帶過來,讓它繼續成為同性關係時的玩物,對它來說也有些委屈,但為了討你的歡心,我也就顧不得了。有時夜深人靜的時候,我也聽到它在狗窩裡「嚶嚶」地哭,或是像大人一樣在那裡長吁短嘆:『娘子,現在已經不是異性關係的年代了,我們已經不是夫妻了,人和狗的歷史已經過去了,如果我們兩個再呆在一起,按現在的規定不就違法了嗎?過去得罪你,是在異性關係,現在改朝換代了,我的罪行不就成了功績了嗎?──過去我破壞了異性關係,按照你的理論,不正好為今天的同性關係做了些思想上和行動上的準備嗎?』──你說它憨傻,到了關鍵時候,它抖著脖子上的鐵鏈子還說得挺抓綱哩。按照真理和正義,我本來應該像奴隸贖身一樣,給它一張自由解放證書,解開鏈子把它變回人,讓他也參與到這場同性關係者回故鄉的運動中;也算它趕上了好時代,舊社會把人變成狗,新社會把狗變成了人;如果這一切成為事實,我的狗不也成了一個社會典型和可塑的藝術形象了嗎?不是更襯托出我是一個先知先覺的先行者嗎?但我什麼都沒做,我硬是沒有讓我的狗變成人因而我也少了一個大出風頭的機會我是為了誰呢?還不是為了愛在歐洲玩狗的你嗎?這就可見我對你的真心和苦心了。從這一點出發,看我犧牲一條狗的份上,我的姐姐,你就答應和我一塊搞同性關係吧。你就拒絕其它任何人吧。如果你不答應我,我感到這同性關係也沒什麼味道和什麼知心了,我也就不管你和狗了,我就一根繩子提前上吊,也就完了!……」

這是當時在打麥場上,女兔唇對卡爾·莫勒麗求愛時所說的話。那邊牛蠅·隨人一宣布配對開始,這邊女兔唇第一個就把莫勒麗給抓住了。也可見女兔唇對莫勒麗的真情了。這時女兔唇的那條狗俺的牛根哥哥倒也配合得恰如其分,和它的主人一起,上去就咬人家的褲腿和舔人家的腳,還一邊搖尾巴「嘰嘰」地叫著──事後我問俺牛根哥哥,女兔唇都對你那樣了,為了她自己舒坦和討她女人的歡心,硬是把你不變回人,你怎麼還這麼不爭氣地對她們搖尾乞憐和主動幫這個狠毒女人的忙呢?俺牛根哥哥這時木然地說:「我習慣了。」

又可憐地說:「我不敢!」

又說:「我要不幫她舔著,她將來不是更不把我變人了嗎?你現在站著說話不腰疼,其實你哪裡有資格說我呢,你不還是被你爹給逼得自戕了嗎?」

弄得我也沒有話說。可見舊社會的陰影在牛根哥哥也就是在我們心頭像老屋的灰塵一樣積累得有多麼厚重。把一個異性關係變成同性關係從外在上是容易的從心理上是多麼難。故鄉易變,幾年不回故鄉,你就認不得它,它也認不得你了;但是要變一條故鄉的狗就沒有那麼容易了。幾年過去,它連身上的癩皮瘡還沒有好呢。我再看著俺牛根哥哥拖著異性關係的尾巴在街里走,我也就見怪不怪了,我知道它在人的社會中已經沒有希望了,只有等著狗社會進步,到狗的社會中去搞同性關係、搞先鋒和後現代了。我要追隨狗的足跡,我要對這世界狂吠,我是爐中煤,我要燃燒──問題你吠了又怎麼樣?一個吠聲在我們故鄉算什麼?燒了也就燒了,接著把你當煤渣倒出去就是了。安心睡覺和取暖的是別人。先鋒單薄得就像一張紙。後現代原來就是狗。牛根哥哥,等等我。我在夢魘中叫著。倒是在打麥場上,被女兔唇的求婚掙脫不得的卡爾·莫勒麗,這時強龍不壓地頭蛇,看著牛根哥哥,倒是有點客氣,摸了摸牛根哥哥的翻毛頭,嬌聲地說:

「你舔得我好癢。」

讓俺牛根哥哥激動提熱淚雙流。多少年沒有聽過這麼嬌情的話了。女兔唇整天都在用棒子和鞭子抽打它。於是它在卡爾·莫勒麗的褲管里,頭搖晃得和舔得更賣力了。當然到了卡爾和兔唇結婚之後,久而久之,也是人無百日好,花無百日紅,卡爾變得也和兔唇一樣了,也時不時經常棒牛根,就弄得牛根茫然不知所措了。一次兔唇不在家,卡爾又要無意之中棒它,牛根終於憤怒了,突然把棒子從卡爾手中給奪了過來,質問卡爾:

「當初咱們兩個是怎麼來著,現在你是怎麼對我的?」

說完,掉下淚來,倒令卡爾吃了一驚,也算是歷史上俺哥的第一次覺醒。但是它的覺醒竟是針對別人過去對它的好而不是對它的壞,把好作為突破口而不是把壞作為一種記憶,當然它的最後結局就是挨了一頓更大的棒打也就不足為怪了。但在當時的打麥場上,卡爾可謙虛著呢。她不但對狗,對主動上來抓住她就求婚的女兔唇也文質彬彬。她哆嗦著身子說:

「你向我求婚我感謝,但是我剛到你們這個地方,我還有些陌生和擔心,你讓我逗留一段時間先適應一下情況再說終身大事好嗎?我知道,你對我有好感,還是因為我過去在歐洲時的英雄事迹;但那是在歐洲,我人熟地熟,拿了刀子就可以動手,但到這裡就不行了,到了這裡給我刀子我也不敢下手,遠怕水近怕鬼,人不是萬能的。我勸你再考慮考慮,也讓我考慮考慮再說。何況,我來你們故鄉時間這麼短,我的中文說得還不行,還沒有你們故鄉、故土和家鄉的口音和土味。有時我想說的話,還表達不出來;你說的話,有一大半我還聽不懂……」

卡兒結結巴巴用中文說。這時女兔唇說了一句就是把它放到異性關係環境里,也是很有水平的話──看來同性關係還是改造人呀──她說:「愛情不是用語言可以表達的。對不對,狗?」

她轉臉又徵求牛根的意見。牛根趕緊點頭。這時卡爾又指著狗用外國腔的中文說:

「我嫁了你之後,你不會把我也變成它這種樣子吧?」

女兔唇當然一連聲地說「不會」。但到後來女兔唇果真把卡兒也變成了一隻小花母狗的時候──還是混血,這時俺牛根哥哥可搖著尾巴高興了。──前事不忘,後事之師,所以當女兔唇和卡爾·莫勒麗結婚的時候,給我也下了一張請帖──這是故鄉最為隆重的婚禮了,一共享了30頭毛驢,個個屁股後的糞兜上都鑲著金邊,女兔唇和卡爾·莫勒麗都披著婚紗,分不清哪個是「男」,哪個是「女」,讓我們故鄉的人民一陣敲鑼打鼓地歡呼──但我拿著這張請帖,為赴不赴婚禮,心裡卻有些打鼓和猶豫。兔唇姐姐到底要幹什麼,我也和卡爾一樣沒有把握。如果糊里胡塗地去參加婚禮就像卡爾糊里胡塗嫁人一樣,「她」會不會把去祝賀結婚的人也一個個變成狗呢?你現在敲鑼打鼓,轉眼之間就成了狗,你還在哪裡敲個什麼呢?──雖然那樣我離俺牛哥哥更近了,但拿牛根和自己比,我還是對自己更親近和更可憐一些,我不願像牛根那樣成為一條狗──雖然在見不到它的時候,我在真誠地想念和可憐它;但就像我們可憐一個乞丐而我們不願意變成乞丐一樣,我還是小心翼翼地沒有去參加女兔唇的婚禮。當然我不去參加婚禮害怕變狗還只是原因之一,沒去的第二個原因我還是怕俺爹──說來說去我總是擺脫不了俺爹這個陰影和超越不了俺爹,俺爹和白螞蟻結婚時我沒有參加,連一個衣帽和鞋襪都沒有送,現在我私下去參加別人的婚禮,俺爹知道了會不會打我呢?會不會又吃裡扒外和胳膊肘往外拐的一個罪證呢?上次他把我逼得自殺,現在又會把我逼成什麼樣子呢?於是就沒敢去參加婚禮,只是遠遠地看了一個笑話。雖然從後來的實踐看,卡爾果然被女兔唇變成了狗,我們家鄉的人民也被他變成了狗,但我還是沒有因為自己的脫險而沾沾自喜。卡爾和人民在兔唇面前不算什麼,就好象狼在老虎面前不算什麼一樣,但是狼到了我們這群小羊之中,也是可以橫衝直撞和為所欲為呢。「他(她)們」如果聯合起來,我就成了山坡上被群狼追逐的羊,轉眼之間就被他們撕吃了──倒是為誰先下嘴誰後下嘴,群狼在那裡又起了爭執;這個時候我不也成了狗了嗎?「她」們的聲音是多麼地大,「她」們手中的刀和手上的指甲是多麼地鋒利,我一聽到「她們」的聲音就渾身發抖──最近你才發現,在日常生活中你還是喜歡能使你聲調變低的人兒或狗。她一言不發,微笑地看著你,不斷挪動一下她豐腴的身子,調換著她的姿勢──雖然這也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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