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二01打麥場.1

牛蠅·隨人召開新聞發布會換了一個地方。過去大家開新聞發布會,不管是前村長豬蛋也好,同性關係者回故鄉的領頭人俺孬妗馮·大美眼也好,抑或是榮歸故里的秘書長劉老孬、大資產階級小麻子也好,都是在村西糞堆旁的牛屋。BBD、ABD、NHD和CCD的攝像機,星羅棋布地架在糞堆上,對著牛屋的掏糞孔。牛蠅·隨人上台以後,卻要將新聞發布會換一個地方。他的這一舉措,別說我們,就連他的新聞發言人、過去的資深政治家、前副總統基挺·米恩也沒有料到。基挺·米恩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在巴黎服裝店定做的公務服裝,都是按照牛屋的場合、光線和色調定的。現在再讓人改做,別說人家不改,就是改,時間上如何來得及?上次服裝師從巴黎飛過來,就看了牛屋而沒有看別的地方。就是時間來得及,再讓服裝師從巴黎飛一趟,這筆費用打在哪裡呢?月底怎麼充賬呢?但事情也不能這麼拖下去。戲就要開場了,你總不能讓我光著屁股;我們沒有著急,基挺·米恩倒著急了。本來興沖沖地在那裡試裝,試裝的時候,還趁機摸了摸管服裝和道具的兩個小姑娘的耳唇和下巴,對人家喪失立場地說:看我是一個同性關係者,其實我對異性也挺感興趣。不然我怎麼叫基挺呢?兩個小姑娘在那裡低著頭吃吃地笑。現在氣急敗壞地──知道什麼叫氣、急、敗、壞嗎?事後劉全玉教授在床上和柔和的燈光下提問──光著屁股跑到牛蠅·隨人家,也不管牛蠅·隨人正在和石頭做事,沖著床上就嚷:

「操你媽老牛蠅,為什麼要改發布會的地點?改之前,為什麼不提前一個禮拜通知我?一上台你就要遷都,南京和巴黎有什麼區別?前人的遺產就不可以繼承嗎?潑髒水也要連孩子潑出去?這就是繼承和揚棄的關係嗎?你只想到三十年河東就沒想到三十年河西嗎?你只知道在床上順利地搞了白石頭──這樣一個嫩瓜一樣的雛兒讓你破了瓜,多麼地可惜,你就不知道你將要死無葬身之地嗎?你在歐洲是一個流氓無產階級,以為到了亞洲也可以用巴黎街頭的小痞子行為,來指導一場偉大的變革運動嗎?你以為過去翻車的豬蛋和馮·大美眼,都是吃乾飯的嗎?同性關係運動還要不要搞下去,我們的故鄉要向何處去,這些大是大非的問題你百無主意──一切都百廢待興,卻在琢磨改一個小小的新聞發布會地點,這不是丟了西瓜撿芝麻是什麼?新聞在哪裡發布不一樣?牛屋和糞堆旁就不出達達主義了嗎?我身處高位多年,知道你們這些街頭痞子的伎倆,大的方面束手無策,就拿這些針頭線腦的事情充數──僅僅為了不讓事情給搞壞了。不是不要領導,就怕那些不懂大局鬍子眉毛一把抓的人。新聞發布會的地點歷來是固定的──不管誰上台,都要發新聞;發不發新聞,都一個樣子;於是就用一地點。如果每人上台都要蓋一個白宮、阿房宮和白金漢宮,我們的人民如何受得了?不管從大處著眼還是從小處入手,這個新聞發布會的地點都不能變。大家對牛屋已經習慣了,有感情了,一改地點連內容都顯得單薄和走樣了。新聞發言人的公務服已經在巴黎定做了,我已經開始試穿了,我跟兩個服裝和道具已經開過玩笑了,已經有了約會和定下飯局了,現在你兩片嘴唇一哆嗦,地點說變就變,這讓我向所有的人怎麼交待?你總不能讓我像你現在這樣光著身子上鏡頭吧?俺故鄉的鄉親、老婆孩子看到我這個樣子,會作何感想?這時受到的損失就不單是我個人的了……」

基挺說著說著,就停下不說了。因為他發現說著說著,牛蠅·隨人沒有任何反應,在床上該怎麼幹事,還怎麼幹事。幹完事,倒在白石頭屁股後「呼呼」地睡著了。看著他睡著,基挺倒有點佩服他。別看是小痞子出身,遇到大事還真能沉得住氣。說睡著就睡著,也不簡單。世界上有多少偉人每天都在失眠?一睡覺就讓人們給他趕雀兒。他一入睡,普天下的人民都鬆了一口氣。這孩子,可睡著了。再不會跟我們鬧和再不會給我們找麻煩了。但要他睡覺是多麼地難哪。這牛蠅,說睡著,談著話就睡著了。因為這一點,就算基挺不滿意,我們人民也不應給他出難題。他說新聞發布會改一個地方,我們就改一個地方吧。但改在哪裡合適呢?哪裡還有牛屋的糞香和稻草秧子發出的暖意呢?俱往矣,過去的崢嶸歲月。其實基挺沒有與豬蛋和馮·大美眼做對;他們唯一得罪基挺的,就是他們在台上時,沒有讓他當新聞發言人,後來他們被平息了,基挺就成了牛蠅的新聞發言人。區別僅僅在這裡。打麥場上的往事,已經開成了一朵朵紅杜鵑。其實說起來也沒有什麼呀──歷史到了敘述的時候,往往要比真實的歷史複雜許多。這場騷亂起於青萍之末。月亮升得高高的。地里的麥香隨著夜風飄了過來。大家在打麥場上笑語歡聲。小劉兒眼中的親人和大腕,都清閑而有風度地散坐在那裡。劉老孬、豬蛋、曹成、袁哨、小麻子、瞎鹿、六指、白螞蟻、白石頭、劉全玉、郭老三、沈姓小寡婦、曹小娥、女兔唇、女地包天、牛根、路村丁、臟人韓、小蛤蟆、呂伯奢、馮·大美眼、呵絲·溫布爾、卡爾·莫勒麗、基挺·米恩、巴爾·巴巴、小劉兒、小劉兒他爹(哪一個場合都拉不下他呀)……可算是大腕雲集。世界的軸心就在這裡。是一個Party。是一個商量世界重新分配的閑談。世界上大多數人的命運,就掌握在我們這些人手中。個個穿著西裝、戴著禮帽,或是乾脆穿著大褲衩子光著脊樑;穿著拖地長裙,戴著手套和腿罩,或是乾脆穿一個三點或是一點式;濃妝淡抹總相宜。坐在藤椅上,坐在已經熄火打開艙蓋的專機座位上,或是乾脆一下就倒在一地月光的打麥場上。或緊張或懶散,都有風采;噘著嘴綳著嘴,都是大家。天氣有些炎熱,有人搖著大芭蕉扇子,有人乾脆在自己太陽帽檐下,安裝一個小空調;看上去相得益彰。唯一露怯的也就是俺爹了。自己沒有空調,就不能搖著芭蕉扇在一邊瀟洒嗎?有什麼好事,還能漏掉你的?就不能給你兒子爭口氣嗎?但他就是壓抑和按捺不住自己。本來他和巴爾·巴巴坐得挺遠,這時一屁股挪到了人家跟前。挪的時候,還故作不在意的樣子,其實這種故作反倒增加了它的(以下一段,手上的文本是亂碼——無痕茶樓注):

「不說別的了,都是自己弟兄,乘一個涼快!」

倒讓巴爾·巴巴吃了一驚。我的空調,他怎麼就可以來乘涼快?但沒等他思索過來,俺爹的臉,就湊到了他的帽檐下,湊到了空調的涼爽的微風之中,就開始和他臉對臉。一個渾濁的黃眼珠,開始不錯珠地盯住人家的藍眼珠看。這時巴爾·巴巴又迷惑了。他不是來乘涼快的吧?他是以此為借口,來開始和我搞同性關係了吧?不是事情還沒有開始嗎?不是大幕還沒有拉開嗎?不是各人還沒有經過整體場面和人員的均衡然後才相互挑選和配對嗎?怎麼一個渾身汗臭的老梆淬,就先下手為強了呢?這就是故鄉的民風和風俗嗎?這裡就沒有法律和規定嗎?這沒有村規和民約嗎?這是俺爹給後來的騷亂埋下的一顆種子。當然,這也不會是騷亂的全部原因。如果把一場騷亂的全部原因都歸到俺爹身上,也太高抬他了。但到後來俺爹寫回憶錄時,卻把這場騷亂,和自己的乘涼恬不知恥地拉在了一起。似乎這場騷亂,就是他掀起的一樣。其實他在當時也就是想占人家一個微小的便宜,乘了空調自己又不掏電費。為了這點便宜,他在當時還不惜出賣自己的兒子呢。他一邊乘涼一邊對吃驚還沒回過神來的巴爾·巴巴說:

「我就上那個小劉兒他爹。小劉兒是誰?就是那個寫字的窮酸。他寫的所有文章,都是我教給他的。無非我這個人不愛出名,就把機會讓給了他,讓他個兔崽子拿著我的思路和感覺去偏錢。他除了剽竊我的作品,還有一個能耐,就是給人捏腳。只要你腳上有腳氣,他一捏黃水就流了出來,這時疼痛得那個舒服。你讓我乘一下涼,我停會讓他給你捏一下腳。除了捏腳,你跟我以哥弟相稱,還等於在輩份上佔了他的便宜:他給我叫爹,不就得給你叫叔嗎?空調不能再開大一點嗎?風翅不能再向我這裡偏轉一些嗎?……」

許多天之後,巴爾·巴巴和我搞到了一起,一次我們親熱完,擦著汗並排躺在床上喝麥爹利。這時巴爾·巴巴想起了當時打麥場上俺爹湊他帽檐子乘涼的情形,不禁「噗嚏」一聲笑了。說:

「你怎麼有那樣一個爹。他不是說了嗎,你會捏腳,你現在給我捏一下怎麼樣?他還說了,我們老哥倆是一輩,你得給我叫叔──我們現在這樣,不就成亂倫了嗎?……」

然後我們笑著滾到了一起。這時俺爹可是單挑一個人,在同性關係新的分配製度中,他被優化組合給優化掉了,一個人在結滿蜘蛛網的牛屋裡向隅而泣。這也是活該。他是自作自受。作為他的兒子,我對他沒有絲毫的同情。他以前是怎麼對我的?有時我和朋友們一起路過村西糞堆旁的牛屋,我還怪聲怪氣地沖著掏糞孔往裡喊:

「爹,你還是一個人嗎?用得著我給你幫忙嗎?」

以向朋友們炫耀我對爹的奚落。俺爹在黑暗的牛屋裡嘟嘟囔囔地說:

「什麼叫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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