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07故鄉何謂之二.3

「看來他繞來繞去,我又被他繞了進去。其實這個事件中的主人公還是我。別的人素不相識,我也不管,我只盯著你。你說,你在聽這個悲傷故事的時候,是不是把劉全玉當成了我?我知道劉全玉是你姥爺,但我是你的三舅爺。真理面前無遠近,你還要掌握原則哩。總不能看他現在是個歐洲教授,我是一個落魄者你就犯勢利眼吧?我希望你目光還是放長一些,我現在是個落魄者,焉知我幾個月之後,借同性關係回故鄉的風潮一鬧,地位會不會扶搖直上?劉全玉也就無法望我項背了哩。到底是誰在歷史上跟小牛戀愛了,到醫院的病理科一檢驗,不就清楚了嗎?歷史會給我們提供說話的機會和講台。這個課堂上的講台,在世界上不是唯一的。就是糾纏歷史,我和劉全玉的動機也不同,也有高下之分,公私之分,鷹的胸懷和小雞肚腸之分。他只是借這個故事混碗飯吃,我卻不同,我不但要借這個故事給我翻案,更重要的,是要借這個故事,敝開談談我對故鄉的看法呢。這是同性關係和我事件交叉的根本意義。雖然我也承認,劉全玉還是有敘述才能的,在敘述我的故事的時候,動了真情,還不知不覺移了情,把別人的故事,真的當成了自己的歷史;我聽了也頗受感動,重溫了一下當年我的歷史;就好象偉大人物沒死之前,看到了自己的傳記影片一樣。全玉,你還是有創造的嘛。在首映式上,我還是應該跟你握握手嘛。但是,全玉同志,我勸你也要適可而止和懸崖勒馬,明白自己的真正身份,在影片上和敘述中裝裝大人物也就算了,在日常生活中,在大街上行走的時候,就不要人戲不分了。在課堂上騙騙學生可以,將來到故鄉,就不要跟我爭這個名譽了。這裡我已經讓了你,將來你要讓著我;總不能所有好事都讓你佔了,弄個甘蔗兩頭髮甜,別人都喝苦蓮蓮。說過劉全玉,我也該說說小劉兒你們了。你們這些同性關係者要回故鄉,弄清故鄉是什麼了嗎?知道以前是什麼人在那裡評價故鄉嗎?白螞蟻之流懂個什麼?他們對故鄉有什麼深刻的體驗?他們背井離鄉了嗎?呂伯奢懂個什麼?他就是搞同性關係了(也只能假設),他搞過生靈關係嗎?我不是說嘴,既搞了生靈關係,又背井離鄉,你可世界查一查,也就是一個郭老三了。我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呢?我為什麼這麼苦口婆心和不厭其煩呢?我為什麼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強調我的故鄉理論呢?當然我也承認,我也是無利不早起,要奪取一個政權或者陣地,總要先做輿論方面的工作。你們在下飛機之前,說什麼也得承認我這個理論;有我的理論做定義,定這次故鄉和回故鄉的調調,我翻起案來和掌管起將來的故鄉,就比別人要容易得多。小劉兒,你說,你和大美眼承認不承認?不承認我就不讓你們的飛機降落,把油給你們耗干,摔死你們!……」

說著,他在打穀場上瞪著血紅的眼睛揚臉看我們,飛機的螺旋槳帶起的風,將他的頭髮吹得橫飛,人身子吹得亂動,他還在那裡堅持。兩手還撐著一張大紙,紙被風吹得「呼啦啦」直響。紙上也有些誇張,不知是用人血還是用狗血,用自己的血還是用別人的血,將自己對故鄉的看法,歪歪扭扭地寫在上邊:

故鄉是什麼?故鄉是夢中的溫柔富貴和小母牛,所以我們要背井離鄉。

看著飛機下的一切,我哪裡敢做主?我只好看俺孬妗馮·大美眼的臉色。馮·大美眼似乎對下邊的世界沒有真正弄懂。她不解地問我,他們在搞什麼?他們在要求些什麼?他們的要求與我們這次同性關係者回故鄉的活動有什麼聯繫?我們以前認識都不認識,現在為什麼要扯在一起?這就是東方人的思維嗎?這就是新中國兒女的老面孔嗎?他們相互提出了許多不同的口號,這些口號在本質上又有什麼差別嗎?這些口號真能給他們帶來利益嗎?他們在那裡堅持什麼,我倒有些不懂了。為什麼不讓我的飛機降落?這本身就違犯人權嘛。我是來開闢未來的,我不是來兜風和與無賴耍著玩的。我的屁股也坐疼了,我們兩個之間也沒話可說了,快讓我的飛機降落!

我被馮·大美眼和郭老三擠在了中間。我慌亂地對馮說:「我的妗,要降落也容易,只要你答應他對故鄉的看法!」

馮:

「自己的看法還要別人承認,這本身就是虛弱的表現。我看不出他口號有什麼獨特的地方,和別的人有什麼區別。既然是這樣,承認不承認,只在我們,對於他,其實是沒有任何使用價值的,承認不承認是一回事。既然是這樣,為了讓我們的飛機降落,那就承認這個沒什麼價值的口號吧!」

就這樣,承認了郭老三的口號,承認了他對故鄉的看法,我們的飛機開始下降。馮·大美眼以為這種承認沒什麼價值,豈不知這種貌似沒區別的口號,其間區別大著呢。後來馮·大美眼為了這個承認吃了大虧,死到臨頭都不得反悔,最後眾叛親離,吃足了苦頭,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也就不奇怪了。她臨死之時,就是郭老三監的刑,這時俺三舅郭老三扛著鬼頭刀得意洋洋地說:「這洋傻冒,她哪裡知道咱們中國人呢!」

但應付完郭老三,我們的飛機仍然沒有降落下來。本來就要降落,起落架已經放下了,飛機就要貼臨地面了,突然又發生一個意外情況──還虧飛行員眼疾手快,又將貼到地面的飛機呼嘯著拉了起來,不然就機毀人亡了。一下將我和馮·大美眼閃了個狗啃泥。────因為這時又有人像卧軌一樣躺在了打穀場上,封鎖了已經被郭老三閃開的跑道。他們是誰?也是一幫來談對故鄉看法的。白螞蟻呂伯奢劉全玉郭老三都談了對故鄉的看法,他們可以談,我們為什麼不可以談?就他們有思想嗎?就他們有體驗嗎?他們談得,我們談不得?就像對尼姑一樣,和尚摸得,我們摸不得?誰都知道自己的思想佔主導地位會對自己的行動有利;有便宜大家分開點,有饃饃大家都吃點,好多著呢。這些卧飛機跑道的人是誰?有瞎鹿,有六指,有豬蛋,還有許多娘們小孩,曹小娥,女兔唇,女地包天,包括曹小娥的私生子……能來的都來了。對故鄉欲發表看法的,成千上萬。連剛才在呂伯奢同性關係回故鄉的理論面前狼狽逃躥的曹成和袁哨這時也撐不住勁,怕吃了虧,又跑了回來。袁哨在那裡大聲嚷嚷,要說給故鄉下定義,我和老曹還沒有說,哪裡輪得著你們這些灰孫子?一千多年以前,我們就在故鄉的疆土上馳騁了。當年我們浴血奮戰,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一統天下和為了給故鄉下個定義嗎?在給故鄉下定義的出發點上,我們和你們是有根本區別的。我們現在雖然落魄,但在歷史上,我們畢竟都是政治家。你們給故鄉下定義都是為了個人目的和個人利益,我們卻是為了勞苦大眾,為了故鄉的日新月異和江山的千秋萬代。當然,我們也承認,我們也有失誤的地方,有時打仗也是一時意氣用事和為了一個寡婦──但就是這樣,我們做得也是光明正大,聲勢浩大,動用了千軍萬馬,不像你們老鼠打洞一樣藏在那裡與異性、與同性、與小牛和與自己發生關係。就是說同性關係者回故鄉,照老呂伯奢的理論,誰是同性關係的鼻祖呢?不是別人,就是我們老曹哇。老呂說他是鼻祖,不就等於說老曹也是鼻祖嗎?老呂和誰在搞同性關係呢?不是和老曹嗎?吃是一個人的事,關係可是兩個以上的人發生的呀。他們倆個不是一根繩子上的兩隻螞蚱嗎?現在同性關係者回故鄉,老呂歡迎,我們老曹就不歡迎嗎?他不是也可以藉此重溫舊夢和風光一時嗎?但是他首先考慮的不是個人的歡娛和新婚不如久別的就要到來的感覺,他首先考慮的是下一代。同性關係者來了,我們的下一代怎麼辦?他把問題一下提到這樣的高度來思考。但就是這樣,他還是被人誤解了,以為他又在耍什麼政治手腕,又在利用孩子做些什麼。這是冤案呢。老曹,我替你抱不平呢。現在飛機到了,本來我們不想說什麼,但看到你們這些庸俗的人流為了個人目的還在這裡對故鄉嘮叨了半天,下了許多定義,我們滿腹冤屈和胸懷大志,再不站出來匡扶正義,不知故鄉要被你們糟蹋成什麼樣呢!袁哨還沒說完,老曹漲紅著臉還沒輪到說──這時他對老袁也心存感激呢。雖然老曹和老袁在歷史上也是疙里疙瘩,老曹也知道老袁這麼說是心懷叵測和對他的另一次利用,自己沒有同性關係話題,現在要借老曹的話題捲土重來,藉此也給自己撈回一些什麼──現在你知道把我們的利益拴到一塊了?但一切還沒有輪到老曹分說,一幫婦女又擠上了講台,一把奪過老袁手中的麥克風,開始發表自己的觀點。老曹和老袁就被人擠下了台,被擠在人群中干著急──雖然看著都是急,但兩人著急的方面並不同,這就讓人更加著急。台上女兔唇首當其衝,說已經發表故鄉理論的那些人,白螞蟻,呂伯奢,郭老三,劉全玉,老袁老曹,哪一個不是男的?(老曹在台下委屈地喊:「我還沒有發言!」但女兔唇置之不理,繼續接著往下說,)同性關係理論只局限在男性之間嗎?搞這次運動的目的,本來是為了不再拒絕世界上的另一半;現在搞起來以後,恰恰又要拒絕一半,這不是一個傾向掩蓋了另一個傾向嗎?這不是和就允許世界上有男女關係是一回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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