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06故鄉何謂之一.2

我們大人倒是沒有什麼,但是孩子呢?我們可以不考慮同性關係對我們的影響,但是我們也不管下一代嗎?就任憑瘟疫這麼肆虐嗎?就好象建工廠要考慮環境污染,修道路要考慮環境綠化──一切防範的費用都要事先打出來一樣,這次關係方面對故鄉的污染,就不考慮在預算中事先打出少年兒童損失費這一項嗎?嗯?豬蛋聽到這個主意卻很高興──也是蠢人一時激動,正好被曹成和袁哨以售其奸──豬蛋在他人生的道路上,輕易不見有個主張,現在見別人把好主意白白按到自己頭上,還有些感激老曹和老袁;證明自己當村長找的這兩個謀士還是不錯的,知道關鍵時候把村長推到前面;也藉此向世界證明,自己當得還是沉穩和有思路的。對於村裡的一切,還是有考慮的。對於村裡的發展,還是有前景規劃的。對於世界的變化和風暴,還是未雨綢繆和兵來將擋和水來土屯的。幾天之後,豬蛋說順了嘴,真把以孩子趟雷為籌碼讓對方割地賠款的想法當成自己的,把老曹和老袁忘到了腦後,在談判桌上指東劃西。老曹和老袁見自己設了一個圈套,豬蛋就像狗一樣乖乖地鑽了進去,兩人在背後捂著嘴「嘀嘀」地笑。當然,到了後來,到了世界自殺和他殺日,一切要回頭清查,清查到這一段,大家理所當然地將這個主意的罪責都歸到了豬蛋一個人身上,以此為據,將他和他的情婦呵絲·溫布爾倒吊在村西打麥場上新立起的絞刑架上,他臨死還蒙在鼓裡,不知道是誰把他害死的,人家在集上把他賣了,他還傻呼呼地在那裡幫助人查錢,這種憨態可掬的樣子,倒讓人想起了他生前的許多可愛之處。許多娘們小孩,這時倒灑下了一鞠同情之淚。也使一些必須自殺的人感到羨慕和不平:

「作惡多端的人,倒是有人幫助他套繩套,我們這些安分守已一輩子的人,臨到頭還得自己系汗巾子,眼看一個人在那裡掙扎,也沒人圍觀和起鬨,沒人灑淚,死得多麼沒趣。早知這樣,我們生前何不也做兩件讓人窩心子的事,這時也有一個被殺的資格……」

牢騷滿腹,不一而足。這是自殺對他殺的羨慕,這是簡單對複雜的羨慕,這是豬蛋臨死之前還不知道的再一次禍伏福焉。世界前因後果的陡轉和摺合、層次的衝突和迷漫是多麼地複雜呀。這不是豬蛋所能承擔和把握得了的。當然,這是後話。當時同性關係者來故鄉時,豬蛋在前台和談判桌上,可是振振有詞地以我們為借口,要求倒賣人口的一方增加兩千萬法郎的兒童少年損失費,以供他們三個背後瓜分。陰謀一環套一環,最後弄得製造陰謀者本人,也不知道自己在陰謀的哪一層了。當亂七八糟的陰謀到達我們這些跟頭蟲面前時,一切全變形了。如果讓我們對變形的陰謀說些什麼時,我們倒茫然不知從哪裡下嘴了。就像幾個叔叔大爺把我們領到集上,一把匕首插透了我們的手腕,接著就開始了他們的賣藝,說這個孩子多可憐,叔叔大爺行行好,給我們兩個過路錢吧。我們的血在那裡「嘀噠嘀噠」往下滴,血之前擺了一個小桶,隨著血的聲音,小桶里也「匡里匡啷」開始落硬幣。最後,太陽落山了,集散了,叔叔大爺只顧在那裡抱著小桶數錢,為他們相互分配不公而打鬧,誰還有功夫來管我們手腕的包紮呢?所以當同性關係者回故鄉的消息傳來以後,老曹老袁在村頭糞堆旁的傍晚通氣會上向我們傳達這個消息及他們在這個事情上的陰謀時,我們都把我們血淋淋的手腕,亮給了他們,他們倒也誤解了我們的意思,老曹點著頭對老袁說:

「看看,看看,這是什麼,這是對瘟疫到來的血淚的控訴嘛。剛才我們還是有些大意,我們應該把這些孩子的血手,也拿到兩國邊界的談判桌上,對敵人就更具有說服力了。這個雞巴豬蛋,這次仰仗我們不少呢?如果在利益上還要和我們平分,倒真便宜了那小子呢!」

接著老曹變了臉,突然對老袁也有些不耐煩起來,用手指著老袁說:

「包括你,在裡面也沒有出什麼力氣,也是跟著我的思想吃兩個隨手面罷了。你說我為別人倒是做了多少嫁衣裳?如果你們兩個在這次的分贓問題上,不能讓我一步,讓我拿一個雙份,我不但對豬蛋,就是對你,也有些寒心了!」

誰知老袁不吃這一套,說為了這個陰謀,他也貢獻了不少腦細胞。接著兩個人就丟開我們,趴在陰謀圖上,開始分辨他們各自腦細胞的形狀和數量,數著扒堆;最後為了一個像遊動的精子一樣的奇形怪狀既不像曹又不像袁的那麼個東西的歸屬,兩個人在那裡打了起來。揪耳朵扯鼻子,打得頭破血流。這樣從客觀上倒對他們有利,他們也在那裡流血,我們就不好再拿我們的流血當回事了。雖然血與血不同,但混在一起都是血,誰還有功夫去分辨它們之間的差異呢?我們善於找到世界的共同點,誰還冒著說不清道不白的個人危險去吃力不討好地尋找這些不同之處呢?我們只好把我們的手腕乖乖地收了回來,自己去擦自己的血跡。在陰差陽錯之中,他們的陰謀又一次得逞了。老曹將老袁打敗打跑之後,帶著一臉血,吐著碎牙:「每次跟他個龜孫子共事,都是這麼一個結局。」

接著做出天下為公的架式,忍著傷痛說起了正題:

「他走了,我們接著說正題。你們說,你們歡迎這些同性關係者到我們的家園嗎?你們就甘心讓他們來玷污你們幼小的心靈嗎?一張白紙,沒有負擔,能讓這些關係泛濫者和關係倒錯者來胡塗亂抹嗎?不能,如果世界是這樣,和平議會的道路走不通,剩下的就是逼上梁山了。當然,現在事情還沒有嚴重到那一步。我在談判桌上,還能夠代表你們的利益。我要阻擋住這股惡流的到來。從這件事情看過去,劉老孬和小麻子也有一種錯覺嘛,覺得這個世界就是他們的了,什麼事情也不用跟人商量了;他們為了解決自己的難題或為了從中牟取暴利,說讓誰到故鄉來,就讓誰到故鄉來了。他們想得倒是輕巧,好事都自己占著,把一攤屎留給了別人。我這次倒要做個對頭給他們看看,看他們不跟曹大爺利益均沾,這個事情能夠辦成,我就算服了他們。肥水不落外人田,一切利益都獨吞的農業時代,早已經一去不復返了。說到這裡,我倒要感謝你們這些我教育出來的孩子們,你們在關鍵的時候,還是幫了我的大忙。你們是我手頭一張硬硬的大牌呢。只要有你們在,我心中就有底。你們雖然不懂事,但是你們本身,卻可以贏得世界輿論呢。哪個女人不風騷,但哪個女人不同時又是母親呢?除非那些帶著花岡岩腦袋的老處女,但她們在表面,也得做出喜歡孩子的樣子──儘管她們內心,巴不得別的女人生下的孩子,第二天一早就統統死掉。我抓著了你們,就抓住了整個世界。為什麼曹大叔每天早晨和傍晚在你們身上下功夫?我是吃飽了撐的嗎?不,我還是有歷史眼光的。在這一點上,我和那個所謂在歷史上當過太后的老女人還有些不同。她在歷史上身份的真假,我就不去追究了;就當她是太后,但一個女人家,在處理這些大事的時候,還是露出了她頭髮長見識短的致命的弱點。她考慮的還不就是眼前的小悲歡嗎?她中午把你們召集到她的卧室里,花費了那麼多白糖,但目的是什麼呢?也就是重溫一下她過去對人召之即來、揮之而去的一種膚淺的感覺。這怎麼能成呢?這不是白耽誤功夫和東西嗎?我就不是這樣,我的小山棗沒有白費,現在派上了大用場。我歷來認為,世上的人有兩種,一種是雞,一種是鷹;雞呢,每天也就是盯著眼前的幾粒米,在土裡和麥秸里用腳刨食;而鷹就不同了,一展翅,就到了幾千米的高空,手一搭涼蓬,就看到了幾千里之外。我就是這樣一隻鷹,而那個柿餅臉太后呢?就是工人階級後院糞堆上的雞。那麼好的大清王朝,被她搞成那個樣子,也就不奇怪了。今天說句痛快話,連我的夥伴老袁也捎上,他也不一定就是一隻鷹,我也是沒辦法,在這窮鄉僻壤里,我也是孤獨啊,找不到一個知心和可以聊天和聯手幹事情的人,才委曲求全地找了這麼個孫子。其實你們倒也不必拿他當真。我也聽說了,在我趕集的時候,他總是偷吃本來應發給和獎勵給你們的小山棗。這就是他的素質。摘山棗爬荊棘的時候找不到他,現在要吃勝利果實了,他一個大人,倒是光著身子跑過來,假借著真理和正義,吃起了孩子們的東西。他也別得意得太早了,有朝一日,我也做個圈套,讓他也像豬蛋一樣不知不覺地上了絞刑架,到死不知道是怎麼死的,死得不明不白,不青不紫,那才讓他知道我的手段呢,那才讓人趁了願呢。當然,這也都是將來的事──相信我把握未來的能力,我們不說它也罷。目前的問題是,我把錄音機準備好,你們聽我的話,給我回答幾個問題;你們的模樣雖然上不得台盤,但你們的聲音還是可以作為一個武器拿到談判桌上;就算曹大叔帶你們趕了一回大集。當我問你們『同性關係者來故鄉好不好』,你們就大聲說『不好』,誰說的聲音大我就發給他一粒小山棗。我接著問『為什麼不好』,你們就說『傷透了我們的心靈』。我再接著問『那你們準備怎麼辦』,你們就說『我們正舉著血淋淋的手臂抗議』……」

等等等等,曹成說了許多。但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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