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01麗晶時代廣場.2

我到底是年輕,這種場面見的少,想出風頭,又想在回答記者提問時顯示自己的幽默,所以高聲喊了一句:

「去年一滴相思淚,今年方才到腮邊。」

眾人大笑,將時代廣場的氣氛推向了一個高潮。在場的記者根據這個回答,又根據定向竊聽器的記錄,到底知道了我們談話的一星半點,知道涉及到了同性關係,於是第二天將這些星星點點見著報端,由此也促銷了我的兩本書。但我們談話的核心涉及到誰他們不知道,如果知道了又會在世界上引起一場混亂。對我與眾人亂打招呼,孬舅也沒有責備,見怪不怪,一笑了之。本來我想安慰孬舅,被眾人這麼一衝,悲劇變成了喜劇,剛才的氣氛沒有了,情緒連結不上。我有些遺憾,也有些慚愧,因為這一切是我引起的。孬舅又沒有責備我,不為一時一地不受安慰、氣氛變換而影響自己的情緒。到底當了一段禮義廉恥的秘書長,心胸比以前大了許多;相形之下,倒是我小肚雞腸,自己在那裡玩小九九。這哪裡是要安慰孬舅,這簡直是在借孬舅的不幸來開創自己的人生。可見後來孬舅下台以後,我又與孬舅爭執當年是我的膚淺。從潛意識講,肯定又想藉此糾纏些什麼。怎麼話題一提到孬妗,自己就那麼扯住不放,潛意識中有什麼性成份嗎?悲劇變喜劇以後,我不知趣地仍想找回安慰的氣氛,藉此再談談孬妗,孬舅感覺到這一點,立即擺了擺手,拿出政治家的風度和策略,一方面不屑追究我潛意識中的齷齪,同時借氣氛的改變,把話題從泥濁中拽出來,繞過孬妗,重新開闢一個話題,開始談他的奮鬥經歷,藉以敲打我同時也教育下一代。我只好跟著他的思路轉變。他說,當年他離家出走之初,在一個火車的餐車上當服務生。從一個餐車服務生當到世界的秘書長,中間的人生道路有多麼漫長?看著現在秘書長當著,模特摟著,前呼後擁,豈不知背後的坎坷人生中有多少人間血淚。他倒騎在毛驢上感嘆地說:

「百十年哪,不容易。」

這畢竟是一個嚴肅的話題。我立即也嚴肅起來,說:「舅,是不容易。」

孬舅:「比你寫Story難多了。」

我:「那是,我那是瞎編,人生可十分實在和枯燥。」

孬舅興奮了:「我給你說一件事,你就知道了。50年前,我身背盒子炮,穿梭在戰火紛飛的中東戰場。一發飛毛腿導彈,差一點落到我身上。多虧我眼疾手快,一個鷂子翻身,跳出一箭之地,才撿了一條性命。」

我:「看多危險!」

孬舅:「還有一次在南美,我拿著衝鋒槍跑了50米,打倒了樹林一樣的49人!」

我:「看多勇敢!」

孬舅皺了皺眉,認為我回答得不準確。我突然意識到什麼,忙重回答:「看槍法有多准,連發50,只有一槍脫了靶!」

孬舅笑了。接著又嚴肅地說:「還有一次,在我出道的關鍵時候,他們合夥謀害我!」

我:「他們雇了黑手黨嗎?」

孬舅:「雇黑手黨我倒不怕,孬舅原來是幹什麼的,還怕黑手黨?可怕的是半夜時分……」

我有些緊張:「半夜怎麼了?」

孬舅:「他們送到我房間一個美女。」

我「噗嗤」一聲笑了,明白了他們的罪惡企圖。我說:「這不能上他們的當,他們肯定在房頂架了攝像機,通過電眼在監視你。」

孬舅拍著巴掌:「可不,他們連電視台、報社都通知了,讓把第二天頭條新聞的位置給留出來。你說我怎麼辦?」

我:「不能讓他們的惡毒陰謀得逞,趕緊把她給扔出去!」

孬舅有些猶豫:「可她進門就脫衣服,身條實在好,皮膚特細膩,小奶頭在顫動,似乎在眨眼睛說話,下邊還畫著一朵荷花。你還沒動她,她自己已敏感地在那裡起伏,汩汩地流水,你說我怎麼辦?」

我趕緊勸孬舅:「舅,不能這麼想,不能因小失大,咱家出了你不容易,都指著你呢,你可不能要美人不要江山!」

孬舅:「我又想,如果不動她,眼睜睜地看著到口的肉不吃,也讓房頂上那幫孫子笑話,這和讓他們抓個人贓俱獲是一回事。」

我緊張地問:「那你怎麼處理?」

孬舅:「說時遲,那時快,我急中生智,一把拉她鑽到了地毯下面。最後,事情也幹了,房頂上那幫傢伙只照到一塊起伏的地毯。我勝利了,他們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孬舅哈哈大笑。我聽了也覺得痛快。進了禮義廉恥委員會的孬舅,到底和殺豬宰羊當曹家「新軍」時不一樣,有頭腦多了。我由衷地說:「孬舅,我不是當面誇你,你真是有勇有謀。換了我,還真不知該怎麼辦!」

孬舅有些得意,開始向我提問:「知道我過去的一句口頭禪嗎?」

我不解:「什麼時期的?」

孬舅有些不滿:「時期會變,政策、方針、口頭禪還會變嗎?」

我明白了,打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我知道了,就是那一句:『不行挖個坑埋了你!』」

孬舅滿意地笑了:「就是它,就是它。但我現在把它改了。」

我吃了一驚:「改成什麼?」

孬舅:「『不行拉塊地毯辦了你!』」

我一楞,接著又讚歎:改得好,改得好,過去是戰爭時期,應該那麼說,現在是和平時代,應該這麼改。

孬舅說興奮了,剎不住車,雙手抹了一下嘴上的唾沫:「我再給你說一件事。」

我忙說:「你說,你說。」

孬舅:「在我由副秘書長升正秘書長時,竟爭者有八個人,打得不可開交,最後在每人面前擺了一個飯盆,知道飯盆里盛的是什麼東西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

孬舅:「一盆屎。」

我突然有些反胃。問:「這讓幹什麼?」

孬舅:「吃下去。而且是非洲屎。誰吃下去誰當秘書長。」

我「嗷嗷」想吐。

孬舅問:「秘書長當的容易嗎?」

我照實說:「不容易。咱老家有句話,『錢難掙,屎難吃』。」

孬舅:「可那七個孫子,一下念動咒語,變成了七隻大豬,在那裡吞吧吞吧搶著吃。」

我有些著急:「那你怎麼辦?」

孬舅:「這也難不倒我。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念動咒語,一下變成了一頭大象,一舌頭下去,一盆屎就沒了,秘書長就當上了。他們呢,有的吃了三分之二,有的吃了二分之一,他們的屎算是白吃了。」

說完,又哈哈大笑。

我說:「有意思,有意思。」

孬舅又不滿意了:「不要老說有意思,知道這其中的含義嗎?」

我獃獃地搖搖頭。

孬舅:

「這就證明,世界上大大小小的事,都像狗屎一樣一團糟呀。你連屎都不能吃,還能把握世界嗎?在這個世界上,提出一條真理和口號是容易的,但它們在一灘屎面前,顯得是多麼地蒼白和無力呀。以為你舅是容易的嗎?每天也就是把手插到這些狗屎里給你們張羅和操勞呀!」

我由衷地感謝:「舅,請原諒我們這些人的無知,我們還老覺得您在福窩裡呢。」

孬舅不以為然地擺擺手:「這樣的事情有千千萬萬。等有了時間,我一件一件講給你聽!」

我靈機一動,拍了一下巴掌:「我一定要把它寫出來。這比瞎編故事強多了。寫出來一定有讀者。誰不想發跡呢!」

孬舅輕蔑地看我一眼:「那還用說。不過,我把話說到頭裡,我這麼跟你說的意思,並不是非讓你宣傳我。你不宣傳我,也有人宣傳我。早就有出版商,要買斷我的自傳,我都沒答應他。我的意思,自傳不一定非自己寫,讓秘書班子寫可以,將來讓咱自己的孩子寫也可以──許多話都比自己好說嘛。」

後來證明,孬舅的自傳是讓秘書班子寫的,而沒讓他的孩子寫。沒讓孩子寫並不是不讓孩子寫,而是30世紀末的孩子,都已經成了克隆的後代,當年我們自認為時髦、領導別人和時代的東西,這時已經顯得老掉牙沒有嚼頭了。我們自以為的先鋒,誰知道短短几十年後,就自動跑到古典的大會裡去集合了呢?異性關係不時髦,同性關係也不時髦了,孬舅的兒女們,開始回頭一千多年重新崇拜起柿餅臉太后時期小麻子衛兵小蛤蟆──在《烏鴉的流傳》中,小麻子夜夜摟著一隻披頭小紅羊睡覺。歷史真是一個大循環哪。《烏鴉的流傳》又成了風靡一時的讀物。在孬舅的兒女們面前,我們所做的一切,我們張羅過的一攤攤屎,都顯得膚淺、無知、無聊、認真得過了頭。至於當年我們還認真地在同性關係話題中爭執過「陪襯」枝節,更顯得一錢不值。歷史是一把大稀泥,轉眼就把我們抹得無影無蹤。雖然我們明知這樣,但我們還是煞有介事地在現實和生活中張羅。當年我與孬舅,就是這樣煞有介事地騎著小毛驢站在麗晶時代廣場,討論著種種令孬舅苦惱和歡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