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ACT.1 似曾相識〈Somewhere In Time〉

★1980年由吉諾‧史瓦克(Jeannot Szwarc)執導。

比平常晚了半天以上搭上車,從空空蕩蕩的電車走下月台,我嘆了口氣。

跟平常不同的是,我手上拿著紙袋,背上背著去年為了旅行而買的後背包。

可以看見對面月台有一大群穿著同一所學校制服、剛從課堂解放出來的學生湧進車廂。

其中也有我認識的熟面孔,不過我沒有打招呼,迅速走出驗票口。

是我的錯覺嗎?總覺得通往學校的路上,運貨用的大型卡車似乎特別多。

平常放學時總是跟朋友打屁聊天,要不然就是因為剛從課堂解放出來,有點恍惚,不太會去注意這些景緻。想到以後再也看不到這些風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夕陽開始落下的關係,我總覺得這一切看起來更加閃閃發光。

「……承蒙您照顧了。」

從車站直接來到學校,我一邊說著,一邊朝在職員室里,身兼班導、體育老師和生活指導老師的朽名和老師鞠躬。

「再一年就畢業了,你也辛苦了。」

朽名和老師用很明顯的敷衍語氣說著。

朽名和,KUCHIWANA,當日本史老師說這個詞同時也有「蛇」的意思時,我心裡想:「真是神形容。」

他擅長俗稱「愛的教育,鐵的紀律」那一招,拜他所賜,我們學校沒有所謂的不良分子,或俗稱的小混混。可是他擔任顧問老師的女子排球社去年有人骨折,大家懷疑該不會是疲勞性骨折吧?這也造成了一些問題。

平常總是穿著體育服,頂著一張像獸面瓦似的、方方正正的臉,身材粗獷,據說曾經是奧林匹克柔道或摔角的強化選手(註:日本的運動員資助制度,把有潛質或已經有一定成績的運動員列為強化選手,享有津貼補助等支援)──典型的「體育老師」。

像我這種中等身材,或者該說根本就是文藝系的男生,特別容易被他盯上。

不,應該說已經被盯上了。

在走廊上擦身而過時,我因為沒有打招呼,被他抓到學生指導室狠狠說教……啊,這或許是因為過世的曾祖父的關係吧。

老實說,有一瞬間我曾經想過,反正已經是最後的最後了,就撂句什麼狠話吧。不過到頭來我只是默默行了禮。

「好來不如好去。因為是最後一刻,這麼做沒什麼意義,如果只是為了發泄憤怒而放肆蠻幹,就不能算是男子漢了。」

腦袋裡響起懷念的聲音。

(我知道,爺爺。)

我把話含在嘴裡喃喃說著。

二月上旬,白天下午三點,其他學生們都還在上課。

跟教室不同,一直緊緊關著的職員室相當暖和。

當我準備就這樣離開時──

「啊,你是朽名和老師班上要轉學的學生吧。」

剛好從校長室來到職員室的校長一邊說著,一邊要跟我握手。

校長的腦袋幾乎全禿,只有兩側還剩一些稀疏的頭髮,復古設計的黑框眼鏡很適合他,是個充滿溫厚篤實氣質的人。

「啊,是,是的。」

因為是平常只會在朝會看到的人,我困惑地握住他伸過來的手。

「是家裡的緣故吧,辛苦了。」

事實上,與其說是家裡的緣故,不如說是因為家人過世,那些好事親戚插手才變成這樣。不過就算現在把這些事情說出來也沒用。

「是的,謝謝您關心。」

我說出這幾天不知道已經反覆說了幾次的台詞。

「那麼,一切保重。」

像是要蓋過校長的話似的,之前一直沒有反應的朽名和老師說了同樣的話。

「要保重。」

「好的。」

我再次鞠躬……這次是朝校長鞠躬。

我抬起頭來,校長輕輕點點頭,轉身離開。

「接著還要整理行李,我先回去了。」

「啊,不跟班上同學打個招呼嗎?」

「嗯,大家都在忙考試跟畢業出路的事情……而且如果因為這種事引起騷動,要當眾說些道別的話,我不擅長應付這種場面。」

「……這樣啊。」

跟朽名和老師說這些話,已經是昨天的事了。

平常總覺得很難靠近的職員室,今天看起來卻莫名親切。

一直到上小學為止,我常被當成問題兒童,即使是上了高中的現在,對於要去「職員室」拿講義這種事,我也都是敬謝不敏,更不要說是自己主動走進這個地方了,想都沒想過。

「謝謝您。」

我再次行禮,轉身離開職員室……當然,在自動門前朝著在職員室里的所有老師們鞠躬、在門關上之前再鞠一次躬,這是不用說的。

今天就要跟這所學校道別,轉學到上周為止我都還不知道校名的一所東北地方的學校。至少在最後,我想要好好做個了結。

就這樣來到走廊時,手機響了起來。

我掏出來一看,是青梅竹馬傳來的訊息。

『今晚七點半,車站前書店,請準時。』

看著這些冷淡的文字,寫這段文字的人毫無表情的側臉彷彿就浮現在眼前。

手機又再次震動。

這是在足球社練球時骨折住院的酒木傳來的。

『我收到了,真的可以拿嗎?』

看樣子我家裡那台遊戲機已經送到他手上了。

包含射擊遊戲用的配件、從賽車到貨櫃車,最受歡迎的多車種賽車遊戲用VR虛擬實境配件一套,還有軟體、硬體及線上金鑰,再加上我的愛車「雷神」系列與愛機、玩家角色資料使用密碼。

儘管那是花了我一年打工薪水買下的,而且還練了半年的功,然而要是丟著不管,反正一定會被人賣掉。與其這樣,不如送給住院中閑閑沒事幹的朋友。

酒木的話一定會好好珍惜它吧。

我明明附了信,把各種細節告訴他,並且註明「不必回信」。他還真是個一板一眼的傢伙。

我回覆道:「不必掛在心上,我要去念的學校是全體住宿制,應該管得很嚴,這種東西也沒辦法帶進去,打贏我的紀錄來瞧瞧吧。還有,保重身體。」

至於青梅竹馬那邊,我回覆:「了解,一定會到,幫我跟伯父伯母問好。」

站在這所學校、站在這條街上,今天是最後一次了。

明天上午十一點,我就要離開這個地方。

目的地是東北地方某所全體住宿制的男校。

創校以來以斯巴達教育聞名,去年也因為「體罰」導致一人過世、引起訴訟騷動的學校。

不是我自願去的。

是為了親戚們的方便……更正確說來,是為了親戚中有力人士們的方便。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呢?就算回想也只會讓自己火大,所以就算了。

這是一個禮拜前決定的,即使是現在,我一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很怒,很想不顧一切地大叫。

照理說,討厭的事情只要兩天就會忘了,應該是這十年來爺爺灌輸給我的觀念。

(算了,爺爺都不在了,所以魔法也消失了吧。)

我在腦中如此喃喃自語的瞬間,覺得體溫好像一口氣下降了兩度。

腦袋也覺得很冷。

現在必須忍耐。

我抬起頭,挺直背脊邁出步伐。

還有一個人,我必須去說再見。

在我們念書的新校舍旁,當然有舊校舍。

由於現在的少子化政策,新校舍是僅僅能容納三百人的T型建築。而跟新校舍不同,舊校舍是足以容納千人的巨大H型建築。

原本五年前新校舍完工時,舊校舍就應該同時拆除,但這時冒出了這是出自有名建築師設計圖的「作品」傳聞,再加上本市教育委員會和建築業者的官商勾結曝光,巨大騷動餘波盪漾,於是現在校舍還沒拆除,只在四周圍上有著細細波浪紋的鐵板……呃,那應該叫做鐵皮吧……

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我們學校沒有半個不良分子,值班老師和擔任警衛的伯伯晚上也都很認真地巡邏,所以舊校舍並沒有變成遊民聚集的場所。

不過,這裡並不是沒人來。

我繞到舊校舍裡面,拉開唯一一塊似乎可以卸下來的鐵皮,鑽了進去。

窗戶玻璃幾乎都拆掉了,被三合板覆蓋的一樓巨大玄關的門板,果然是開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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