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章

正如雷雷看到的那樣,昨天傍晚保良和菲菲的見面,就約在了那家「麥當勞」餐廳,他們確實壓著聲音談了很久,而且,確實發生了激烈的爭執。

爭執的內容當然還是昨天早上發生的事情,在保良的反覆逼問之下,菲菲承認老丘確是黑道人物,這一陣主要靠賣搖頭丸為生。賣搖頭丸是個危險的事情,所以老丘自己不幹,跟著他混的那幾個死黨一般也不到場子里去拋頭露面,他們專門搜羅那些兜里沒錢而又膽大妄為的年輕「炮灰」,代替他們鋌而走險。他們只是告訴這些人到哪兒取貨,掙的錢打進哪個賬戶,賬戶的人名都是假的,到提款機里一取就行。這幫賣貨的小子就是栽了也很難連累到老丘他們。他們找保良尋釁的目的也是如此,不為報復,只為藉此勒逼保良「上船」。

老丘從菲菲口中知道保良就在東富大酒店裡工作,找人跟了兩天就摸清了保良的住址行蹤,這過程菲菲不說保良也能想到。他和菲菲爭吵的原因主要是他和老丘在菲菲家裡的那次遭遇。保良懷疑菲菲那天和他親熱是和老丘共同預設的圈套,而菲菲則極力申辯那絕對只是一場無端的邂逅,之前沒有任何陰謀。但保良還是認定菲菲與老丘已成一夥,他讓菲菲警告老丘別再惹他,更別去找雷雷的麻煩。他們人多沒用,人多頂不上一個敢拚命的!保良就是扔下這句話以後拉著雷雷走出麥當勞的。其實他也知道他鬥不過老丘,但他現在惟一能採取的策略,就是擺出一副拚命三郎的面孔。他的這個策略就像一隻小貓在遇到危險時,肯定要弓起腰身,乍開背毛,盡量擴張身體,口中還要吼出風聲,以彰顯自己的強大。

和這副強硬姿態相輔相成的另一個措施,就是逃。

這實在是萬不得已,保良思前想後,想不出其他萬全之策。他曾經想去找省廳老乾處或者古陵分局的夏萱,可後來細想一下,又沒敢輕舉妄動。因為警方一旦把這事當做案子處理,肯定要抓到證據才行。如果抓不到證據,公安們也不可能天天派人接送雷雷,一切麻煩和危險還得他自己面對。即便孩子老是挨打,找警察出面也沒大用。這種事不要說對省公安廳了,就是對古陵分局來說,也算不上什麼大事。對這樣一個治安個案,不可能撲上多大警力,一勞永逸地把後患根除。老丘完全可以收買幾個市井無賴,今天給孩子一個耳光,明天又在半道扔塊石頭,直到把雷雷弄成驚弓之鳥,把雷雷的個性弄得扭曲,至少弄得他膽小敏感,疑心重重,那這孩子可就毀了。

所以,他最後的選擇,還是逃。

俗話說,惹不起躲得起。這原則很適合對付這種牛二式的人物。和這種地痞鬥狠賭命,既無價值,也難有輸贏。

於是他決定,他要帶著雷雷和姐姐,消失在這座城市的茫茫人海,去重新開始他們一家人相依為命的生活。反正他也不去歌廳夜總會那類老丘們經常出沒的地方,他在這個擁有幾百萬人口的大都會中偏安一隅,可能過一輩子也不會再見到老丘。

他也不打算再見到菲菲了!

他甚至做出了一個更痛苦的決定,他以後也不打算再見到李臣和劉存亮了。李臣和劉存亮都是快嘴婆娘,一旦知道他的去向,肯定會和菲菲嘮叨。

做出這樣的決定對於保良來說,猶如一次痛苦的蟬蛻,如同告別過去的人生。菲菲曾經給過他一個女孩全部的愛心,他也曾決心保護菲菲一生。他那麼愛她也那麼恨她,現在做出永別的決定,心中的感傷誰可解得?鑒寧三雄則是他少年的寫照,十年前他們發誓同生同死,十年後兩人反目成仇,一人又要悄悄溜走,同樣是理不清的滄桑,道不完的哀愁!

做出這樣的決定對保良現在的生活,也將是一次重大的調整。他首先要放棄他在東富大酒店已經勝任愉快並已人脈成熟的工作,去尋找一個新的職位,還要在新的工作單位附近尋租一處合適的住房,之後還要落實雷雷轉學的學校。學生轉學據說比大人轉業還要麻煩,但也必須轉的,因為雷雷才是這次秘密遷徙的目的和理由。

決心即下,事不宜遲。保良決定下了夜班之後,先回家小睡一會兒,中午之前就出門去找工作。但在換好衣服尚未走出酒店專供職工出入的後門時,卻被一個匆匆跑來的同事叫住。同事告訴他醫院剛剛打來電話,說有急事讓他馬上過去一下。

保良有些慌,最先想到的可能又是姐姐病情惡化,或者醫院做出什麼重大治療方案,需要親屬點頭認可。他匆匆乘車趕往醫院,趕到後看到省女子監獄的兩位幹警也趕過來了,才知道情況與所料完全不同。

姐姐死了。

保良哭了。

保良說我不信!

昨天下午,姐姐還那麼清醒,還和他聊起了爸爸媽媽,還說想回老家看看,還說想去媽媽的墓地看看。保良走的時候她睡得十分平穩,呼吸均勻,怎麼會一夜之後,就發生了這樣的不幸?

但姐姐確實死了。

姐姐死於多種疾病並發,死於多個臟器衰竭。她昨日下午的忽然清醒,忽然大發思鄉思親之情,大體可用回光反照能夠說明。何況姐姐昨天也確實說到了死亡,說到了她的後事,還說到了他們一家在天堂團聚的情景……

姐姐的離世,是保良一個夢的破碎,而姐姐反而顯得鶴去如歸。她可以到另一個世界去和母親會合,那個世界也許就是姐姐昨天嚮往的仙境。而那個仙境在保良的想像當中,則更像一個炊煙裊裊的俗世,充滿了人間的笑聲。

醫生們帶著保良去了太平間,在那裡保良見到了姐姐。姐姐的遺容平靜安詳,彷彿靈魂真的往去了極樂之鄉。姐姐安詳的時候和母親很像很像,讓保良那一刻充滿了回顧與遐想。他沒有放聲大哭,只是含了清澈的眼淚,心裡默默地向姐姐保證,一定要讓雷雷好好成長。

據醫生描述,姐姐死前出現過昏迷,昏迷前的痛苦比較短暫,昏迷後一直到醫生放棄搶救宣告死亡,歷時三個小時。其間姐姐沒有蘇醒,沒有遺言。

也就是說,前一天下午姐姐關於想見母親,想回老家看看的那些呢喃,就是她最後的遺言。

整整一個上午,保良都在醫院處理姐姐的後事,又與女監的民警商量了喪事的安排。他的悲傷已經能夠退守於靈魂的深處,而肉體表面的哀慟則隱忍不顯。

下午離開醫院,保良先給酒店行政俱樂部打了一個電話,找喬小鷗詢問早上送雷雷上學的情形。想到雷雷保良的悲痛似乎被強烈誘發,這個失去母親的孩子,在保良心裡,竟是那麼楚楚可憐。

喬小鷗剛剛上班,尚未交接工作,從電話中她聽出保良話里的哽咽,不由詫異地先問保良:「保良你怎麼了,是不是孩子出了什麼事情?」

「沒有。」保良在街邊的電話亭里,竭力讓自己的呼吸平定,他說,「雷雷的媽媽死了。雷雷沒事,雷雷不是你早上送到學校去的嗎,他現在大概還沒下課。」

喬小鷗似乎更加詫異:「沒有啊,我早上去你家沒有接到雷雷,聽樓下的鄰居說雷雷是讓另一個女的接走的。你是不是同時託了兩個人?」

保良驚住,立刻感覺不妙:「沒有啊!什麼樣的女的,她把雷雷。接哪兒去了?」「不知道。我沒見到那個女的,我還以為你又託了另外的人呢……」喬小鷗的話還沒說完,保良已經扔了電話,衝出電話亭,衝到馬路中央,攔了一輛計程車,向雷雷的學校奔去。

雷雷果然不在學校,班主任老師馬上判斷:是不是又和其他班的哪個孩子去網吧玩兒了?現在有的網吧太不像話,只要能收錢,恨不得連幼兒園的孩子都敢往裡拉……但班主任的判斷馬上被保良否定。「不可能,雷雷是讓人從家裡領走的,不可能去網吧了。」

「被什麼人領走的?你有沒有問過親戚朋友,你有沒有……」

班主任教師見保良也還是個孩子,不由循循善誘幫他分析,但保良這時已經紅著眼睛轉身跑了,從樓里往外奔跑的聲音又重又急……

在學校門口公用電話亭里,保良撥打了菲菲的手機。

菲菲的手機關著。

保良打車去了菲菲的住處,上樓,砸門。幫菲菲做飯的鄰居出來制止:「哎哎哎,怎麼回事,這門不結實的,你怎麼好這樣砸呀!她沒回來,昨天一天都沒回來!」

保良返身下樓,腳步還是又重又急。

一刻鐘後,保良坐在了古陵公安分局的群眾來訪接待室里,當夏萱出現在這間屋子的門口時,她看到靠牆那排長椅上坐著的保良,是那麼蒼白瘦弱,像患了一場大病似的瑟瑟發抖。保良報案之後,古陵公安分局立即投入警力,對綁架兒童的犯罪嫌疑人老丘和陶菲菲展開搜索。到了傍晚,搜索工作通過市公安局統一協調,擴大到了全市。由於兩個犯罪嫌疑人都是外來人口,所以戶籍資料和親屬關係均無記錄,搜索的方位主要鎖定全市各個娛樂場所,因為根據受害人提供的情況,老丘和陶菲菲最有可能在上述地方出沒。

直到夜裡十二點鐘,各方傳來的消息,均未發現嫌疑人的任何蹤影。金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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