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四章

兩個小時之後,保良由涪水刑警陪著,又回到了姐姐家中。

他右臂虎頭肌的上方,被子彈犁出廠一道深溝,好在子彈並未留在體內,醫生對傷口進行敷藥包紮,一共用廠不到二十分鐘。比較麻煩的地方倒在左邊的耳際,耳朵周圍的皮膚被五斗櫃的碎木渣濺得血肉模糊。醫生用小鑷子一點點夾出殘留在肉里的木屑,處理了很久才敷上藥物。在包紮前醫生取下保良左耳的耳環,拿在手裡玩味良久。

「這是銀的?這上面是玻璃,還是水晶?」

這耳環讓醫生說得這低賤,保良心裡有點不滿,他伸手拿過耳環,放在剛剛換上的一件警服襯衣的口袋裡面,他說:「這是白金的,上面是鑽!不是水晶,更不是玻璃!」

醫生驚詫:「鑽!那很值錢吧?你一個男孩子,怎麼戴耳環?」

旁邊的一個護士插嘴解釋,現在男孩子戴耳環也不稀罕啦,那些搞藝術的唱搖滾的都戴。顯得有個性嘛,你是搞藝術的嗎?

護士問保良,保良不語。身邊的刑警替他回答:「不是,他是省城來的。」

之後,刑警們給保良端來開水,讓他服了消炎藥物,還打了預防破傷風的針,還讓他吃了點東西。但保良不能嚼,一嚼被包紮好的耳根子就疼得厲害。

再之後,無色漸暗,刑警們又用車子把他送回了姐姐家裡。保良走進客廳時看到姐姐已經回來了。但,屋裡屋外都是警察和便衣,涪水公安局的局長電親自趕到這裡坐鎮指揮。夏萱和牛隊正在做姐姐的工作,勸她識時務明大義協助警察抓獲權虎,阻止他在犯罪的泥潭中越陷越深。姐姐哭泣不止,眼睛腫得像個桃子。她看見幾個民警陪著保良進來,看見保良的頭上纏著紗布、她哭得頭部抖動,口中的氣息,也抖得話不成句。

「他們……他們,是不是你帶來……來的?」

保良眼裡滾出淚水,無言以對。

姐姐淚眼怒視保良:「你……你不是我的弟弟,你們……你們陸家的人還在……還在害我們!」

牛隊正面教育:「協助公安機關抓獲罪犯,是每一個公民的法定義務,你弟弟要不是合理自衛,早就被罪犯幹掉了。罪犯不是也拿著刀子要殺你嗎,要不是我們這位女同志及時解救,你恐怕也要遭他們毒手。這道理你自己應該明白。你協助我們找到你的丈夫,實際是對他的一個挽救。」

警察把保良帶到這裡的目的,在路上已向他作了說明,是要他協助警方做通姐姐的思想工作,讓她配合警方抓獲權虎。根據馮伍的交待,他們這次乘船駛往下游,目的就是接應潛藏在玉泉的權三槍,幫助他流竄到北方去,路線和交通工具以及在北方落腳的城市,都已做了周密的安排。權虎也要放棄涪水一起北上,今後的船務生意就交給馮伍打理。他們一行人今天下午由陸路返回了涪水,準備接上保良的姐姐一起轉移。但行至他家巷外,忽然發現疑似便衣,於是不敢貿然進巷。經過反覆商量,權虎堅決不肯採納權三槍和馮伍的建議,將其妻棄之此地,堅持要帶上她一同離開。於是權三槍便自告奮勇帶馮伍和他的一個死黨冒險過來接人,而權虎則開車帶著孩子在涪水城外等候。約好接到其妻後打手機聯絡,再約見面的具體地點。警察們經突擊審訊攻克馮伍後,已讓他給權虎的手機打了電話。與預料相同,權虎一接電話就要與其妻通話,馮伍便按警察預先交待的說法,告訴他妻子不在家,聽鄰居說是去醫院看病,權三槍已到醫院接她去了,馬上就會回來。權虎也就沒有說出他此時所在的地點,只說等他老婆回來再電話聯繫。看來,權虎對馮伍並不完全信賴,沒有聽到權三槍與他老姿的聲音,他似乎產生?一點疑心。警察們希望保良動員他的姐姐,在馮伍再次撥通權虎電話時,她必須保持冷靜,只須問問孩子怎麼樣了,說她已經跟隨馮伍和權三槍出發上路,就算深明大義。

但保良此時面對姐姐,卻沒能像他在路上應允的那樣,對姐姐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他面對姐姐的質問,眼裡含淚,呆若木雞,全然沒有了兩小時前帶傷擊斃頑凶權三槍的那份鎮定和勇氣。

所以還是換上牛隊和夏萱上去,對姐姐繼續苦口婆心,講明道理,講明政策,講明法律。保良看到,這時的姐姐不再流淚。她臉上的表情凝固起來,不知是在思索,還是下了決心。牛隊問:「我們說了這麼半天,把形勢和出路都講透了,你想通了沒有?」

姐姐顯然已經安靜下來,她說:「我想通了。」

牛隊欣喜點頭:「好,想通了好。」他又把剛才希望姐姐與權虎通話的內容重複了一遍,然後盯問姐姐:「你能按這個要求說嗎,你能心平氣和地說嗎?」

姐姐說:「能。」

這回,一直在側旁聽的局長親自表示了滿意,他說了句:「好!」時間已經刻不容緩,局長命令:「把馮伍帶過來!」

馮伍被從客房裡帶出來了,雙手銬在一起。牛隊用客廳里的座機電話,撥了權虎的手機號碼,電話接通後,牛隊把聽筒放在馮伍耳側,同時把自己的耳朵貼近聽筒,監聽馮伍通話的內容。

屋裡屋外,不少人用手勢示意安靜,里外頓時靜得鴉雀無聲。

牛隊聽到的內容是:馮伍問:「小虎嗎?」權虎答:「啊,你們接到我老婆了嗎?」馮伍說:「接到了,我們馬上出發了,你在哪兒?」權虎答:「你讓我老婆聽電話。」

權虎果然再次要求與保良的姐姐通話,牛隊將聽筒交給姐姐,又示意夏萱靠近監聽。姐姐的雙手抓住電話的聽筒,無論牛隊怎樣用手勢安撫,她的氣息還是變得起伏難平。

夏萱聽到的內容是:姐姐說:「喂……」權虎應:「保珍,你跟他們過來,你把我床頭櫃里的那瓶安眠藥給我帶來,再帶你自己要換的兩件衣服,給雷雷再帶一件厚的外套,其他什麼都不用帶,聽見沒有?』』姐姐答:「哦……」權虎頓了一下:「你別忘了帶上你媽給你的那隻耳環,你放在衣櫃里了吧。」

姐姐乾涸的雙眼,忽然?目如雨下,不僅夏萱,不僅站在她對面的牛隊,這幢房子里的所有人都清楚地聽到了她突然進發的叫喊:

「權虎,你快跑,警察要抓你!警察馬上就過去抓你啦,你快跑……」

夏萱劈手奪過電話,牛隊迅速接了過來,沖著電話厲聲喝道:「喂,你是權虎嗎,我是涪水公安局的牛奮鬥,涪水的各條公路都已經被我們封鎖了,希望你主動自首,爭取寬大……」

電話咔噠一聲,被權虎掛斷了。

姐姐還想搶奪電話,但被夏萱按在沙發上,她還掙扎著沖牛隊手裡的話筒徒勞地大喊:「你快跑!你快跑!你快帶著孩子跑得遠遠的……」

保良也同時大喊起來:「姐!你瘋了嗎!你瘋了嗎!你這樣害了他也害了你自己啦……」

他們的喊聲也是他們的哭聲,內容不同,聲調卻如此相近。據說,曾有一項遺傳學的研究成果,證實一母所生的兄弟姐妹,哭笑都是同樣的聲音。

權虎是第二天中午在一條高速公路上被公安抓獲的。抓獲他的那個高速公路收費站已經出了省境,距離涪水已有八百公里之遙。

保良再見到姐姐,是在一個月後的省城看守所里。權三槍殺人案由省城古陵區公安分局主辦偵破,除主犯權三槍已死外,其餘一干嫌犯,全部解押省城預審,等候檢察機關提起公訴。

未決犯在受審期間一般是不允許親屬會見的,但公安方面為保良做了例外安排。保良隔著會見室的玻璃隔斷見到的姐姐,神情獃滯,雙目無光,言語木訥,氣息虛弱得如斷絲一樣,臉色枯黃得無可形容。

保良是由分局的民警夏萱帶到看守所去的,分局是想讓保良親口告訴姐姐,她的兒子,現在已由保良撫養。分局還幫保良找了工作,現在雷雷和他住在一起,生活起居已經漸漸正常。保良希望姐姐放心安心,專心配合政府搞清案情,爭取寬大處理,爭取早日出來,與雷雷母子團聚。

這場破例的會見一共持續了十來分鐘,幾乎全是保良娓娓訴說,姐姐則始終不言不語,牛垂面孑L,木然呆坐,似聽未聽。

在抓獲權虎的時候,六歲的雷雷,正在車裡熟睡。

那時保良和金探長及夏萱等人,都還在涪水。關於孩子的安排,涪水市局的一個頭頭和金探長及夏萱一道,徵求保良的意見,保良說:雷雷是我姐的親生兒子,我姐的事沒完以前,這孩子我養。

是的,這個六歲的孩子,除去他身陷囹圄的父母之外,他的這個舅舅,是他惟一的骨肉血親。

當然,還有孩子的外公,保良的父親。

保良是在回到省城後才見到這個孩子的,當他隨著夏萱和她的一位同事走進分局的接待室時,看見雷雷拘謹地坐在一張長椅上,目光恐懼,壓抑無聲,保良的心裡,怎能不生出愛之同源的情感與悲憫。

他走過去,在雷雷面前蹲下,他問:「雷雷,你認識我嗎?」

雷雷呆看保良,不敢搖頭。

保良抬手想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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