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保良回學校上課,手機照樣開著。一連數日,父親那邊依然沒有一點聲響,只有菲菲總是有事無事,把電話打進來閑聊。

菲菲的電話,時間拿捏得很好,上課和自習時間,絕不騷擾保良。一般都在中飯和晚飯前後,或者保良睡前,她的電話就會不請自來,沒話找話地聊上半天。

保良接到菲菲電話,總要先問:「怎麼了,有消息了嗎?」

菲菲照例會答:「沒有啊,你除了馬老闆腦子裡還有沒有別人?」

保良一般會說:「那我正有事呢,有空咱們再談。」

菲菲照例不放:「你不就是在吃飯嗎,我電話里都聽見你們食堂的聲音了。」

保良只好敷衍:「那你有什麼事,快說吧,我吃飯呢。」

菲菲於是開侃:「哎,你說,馬老闆會不會是黑社會的,他要是發現我了我怎麼辦?」

保良說:「怎麼會呢,你站在馬路對面,沒招他沒惹他,他發現你什麼。」

菲菲說:「我是說萬一,萬一他發現了找人把我打傷了,成殘廢了,你管不管?」

保良說:「當然管,那肯定得去報警,告他,他打傷了人該負什麼法律責任就得讓他負什麼責任。」

菲菲說:「我沒說他,我說你,我問你負不負責?」

保良說:「他打你我負什麼責呀。」

菲菲說:「廢話,我是為了你才挨打的,你說你負什麼責。」

保良說:「那你說我負什麼責?」

菲菲說:「我殘廢了,生活不能自理了,找你你管不管?」

保良知道菲菲需要什麼,無非是一個溫柔體貼的態度而已,哪怕是那種口惠而實不至的空頭支票,也能讓她心滿意足。但他偏偏不說,他偏偏要裝傻:「你殘廢了送你去醫院唄。」

這個回答菲菲當然不滿:「送醫院,錢誰出呀?」

保良說:「我身上的錢都拿給你。」

菲菲說:「那我治不好了以後誰照顧我呀,我嫁不出去了我找誰哭呀。」

保良說:「治不好了回家讓你媽照顧你呀,我和李臣劉存亮也會常去看你的。你這麼好心的女孩,將來總會碰上好心的小伙兒,我上次在電視上就看見一個小夥子愛上了一個殘廢女孩……」

菲菲氣死了:「得得得,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好心的小伙兒,指望你能照顧我我絕對不會天天晚上為了你在風裡站著,連我們姐妹都罵我,都說天底下就沒有我這麼傻的人了。」

保良不說話了。

雖然菲菲在保良這裡沒有得到什麼,但還是天天晚上去「焰火之都」和「金銀島」門口站著。保良那些天也總在思考,到底該用什麼方式,表達他對菲菲的感激之情。

特別是數日之後的一個周末,當菲菲果然發現了馬老闆尾跡的時候,保良真的覺得菲菲是天下最可愛的女孩了。

周末的晚上,本地的學生大都回家去了,校園內立刻冷清走來,在學生食堂吃飯的人寥寥落落,飯菜的質量也變得極其馬虎。

保良吃完晚飯就去了學校的圖書館,一邊看書一邊等著菲菲的電話。此前他兩次發現馬老闆都在周末,周末晚上十點左右,通常是城市裡夜生活最旺的時刻。

出乎保良意料的是,他的手機不到晚上七點就發出了震動,保良看了半天才認出熒屏上顯示的,竟是他家的電話號碼。他心跳了很久才按下了接聽的按鍵,電話里傳出來的,是一個女人的聲音。

保良萬沒想到,來電話的竟是他無比討厭的楊阿姨。

楊阿姨在電話里的聲音溫和委婉,這種委婉即使不含歉意,至少也表達了一種和解的意願。她說:「喂,你是保良嗎,我是楊阿姨。保良你怎麼好幾個禮拜都沒回家呀,你沒生病吧,你爸爸挺擔心的,讓我打電話問問你。

保良拿電話的手有些發抖,那一刻他無條件地原諒了所有的人。他說:「啊,沒有,我挺好的,學校里課挺緊的,我想在學校多看點書,所以這兩個禮拜就沒回去。」

楊阿姨說:「噢,沒生病就好。你爸主要怕你出什麼事,沒事就好。沒事也想著回家看看,省得老讓你爸爸著急。」

保良說:「啊,我知道。」

楊阿姨又說:「今天是周末了,也該放鬆放鬆了,學知識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學校里要是沒活動就回家休息休息。今天家裡燉了一鍋魚,你吃飯了嗎?要還沒吃就回來吃吧,反正我們也都不餓呢,可以等你。」

保良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柔軟起來:「啊,我吃過了楊阿姨,你們先吃吧。我待會兒沒事就回去,你們先吃吧。」

楊阿姨一直略顯拘謹的口氣也徹底鬆弛下來:「好,那你先忙吧,事辦完了就回來吧,啊。」

掛了楊阿姨的.電話,保良的心情,幾個星期以來從沒這樣好過。他合上了書本,決定現在就回家去。

天上不知什麼時候,飄了雨絲,雨在臉上的感覺,或有或無。保良沒回宿舍去換便服,直接從圖書館去了學院東門,乘公交車趕回市區。這一路他心情舒展,帶著對楊阿姨的感激和對父親的歉意,以及重返家庭的喜悅,連天上的雨霧,路上的泥濘,在他的感覺中全部變成了溫情的象徵,使人依依。

快到家時,保良輕鬆了一路的心情反而忐忑起來。他家巷外的大街,他家門前的小巷,雖然只是數周間隔,竟然陌如隔世。在巷口他看見了他家院里的燈光,那燈光的色澤與寧靜,過去從未察覺似的,竟是那樣動人。

在走進巷口的同時,掛在腰間的電話再次發出震動,震動聲打破了這份動人的寧靜,甚至有幾分嘈雜生厭。來電顯示是個座機的號碼,那幾個數字保良早已看得爛熟,這號碼在這個時間突然出現,倏地一下攔住了保良的腳步。

那就是「焰火之都」對面小賣店的電話號碼。

保良趕到「焰火之都」門前不久,李臣和劉存亮也先後趕到,大家在路邊--起盤問菲菲,才知道她只是看到一個眼熟的背影,是不是馬老闆她也不敢完全肯定。保良帶著劉存亮和李臣跑到路邊的停車場一輛車一輛車地仔細察看,果然看到了兩輛和馬老闆的車一樣顏色的別克轎車,保良上次沒能抄下那個車號,印象中的數字和停車場里的這兩輛「別克」都有點相近。保良讓菲菲再到馬路對面盯著,讓李臣劉存亮分頭守著這兩輛「別克」。保良自己穿著警服,不便在車前盤桓太久,大家說好各自的任務,便分頭縮進路邊的暗影。晚上十二點鐘,劉存亮最先看見,菲菲神色慌慌地急步穿過馬路,朝他們這邊跑過來了。緊接著李臣就看到馬老闆夾著個小皮包,低頭向車場走來。他是一個人走過來的,一邊走一邊打著手機,完全沒有注意到前方突然冒出的幾個憧幢人影,正以合圍之勢向他逼近。

最先迎上去的是劉存亮,字正腔圓地叫了一聲:「馬老闆!;可能是因為太緊張了,這三個字叫得像是背書。馬老闆站住了,看到廠面前的攔路者是三個男人,前邊兩個是便衣,後面的一個是警察。路燈昏暗,他驚惶的日光集中在發問的劉存亮臉上,似於沒有認出另一個便衣就是「焰火之都」過去的一個服務生,更沒認出位置稍後的那位警察,就是幾次纏著他打聽權虎的那個小伙兒。他惶惶然地停了腳步,嘴裡不山自主地答了一聲:「啊。」但顯然,這種張皇更多代表的只是疑惑而非慌恐:感到惶恐的可能反而是對面攔路的盤問者,劉存亮磕巴了一下才發出威嚇:「馬老闆,我們盯你很久了,你跟我們走一趟吧!」

馬老闆大概從劉存亮貌似威嚴的口氣中,聽出了幾分稚嫩,他的鎮定也似乎由此而生,他反問:「你們是哪兒的,讓我跟你們上哪兒去?」在劉存亮語遲的片刻,李臣頂上二來喝道:「少噦嗦,我們是公安局的,你是想跟我們走一趟還是在這兒把問題談清楚,你可以自己選擇。」儘管,這幾句話他們事前練過幾次,但如今說來,仍不免丟詞落句,口吻的處理,也不十分妥切,馬老闆的自信與疑心同時加深,腳步也開始往後退去。「你們是公安局的,你們有證件嗎?」保良見他要溜,忍不住沖了上去:「姓馬的,權虎到底在哪兒?你要不說就跟我們到局裡去說!」馬老闆這下認出保良來了:「你不是權虎的內弟嗎,你是警察?」

保良喝道:「我不是什麼權虎的內弟,我是公安局的,我好好讓你說你不說,那就跟我們走一趟吧!」保良上去抓住了馬老闆的肩膀,李臣也上去扣住了馬老闆的一隻胳膊,劉存亮咋呼著在一邊裝腔作勢:「走!」馬老闆這時似乎開始屈服。

「你們抓錯了人,你們鬆手,我說,我跟你們說……」

保良先鬆了手,李臣卻依然抓著馬老闆的胳膊,馬老闆突然發力,試圖掙脫,李臣被甩丁一個趔趄,但未被甩脫。保良迅速撲了上去,他們三人打成一團。劉存亮被這個場面弄驚丁,站在一邊發抖發愣。上來幫忙的倒是女孩菲菲。菲菲這時早巳跑過馬球路,見到這邊開打,便衝過來奮勇增援。菲菲的加入使保良們的面目進一步暴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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