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考上了大學,住進了學校,保良和父親的關係真的更加融洽起來,和這個家庭的敵對情緒,似乎也成為一去不返的歷史。不過每逢周末回家,保良除了和家人一起吃飯外,一般都還是在自己屋裡上網或者聽聽音樂,聽音樂也會戴上耳機,與楊阿姨及嘟嘟互不相擾。保良偶爾也會主動幫家裡干點活兒,楊阿姨偶爾也會把一碟洗好切好的水果送進他的卧室。

父親每周見了保良,照例關心他的成績,照例提醒他在學校應該政治成熟,為人表率,最好頭一年就能入黨,同時當上學習尖子--你是陸為國的兒子,虎門無犬子,你不蒸饅頭也要爭口氣嘛!反正我在學院領導和老師面前早就替你吹過牛了,說你各方面都是最優秀的。還有,你在學校絕對不能再戴那個耳環,在宿舍也不能戴,當了警察還戴這個,全世界哪個國家都不允許!

保良當然不可能在學院里還戴這個東西,他把這隻耳環裝在貼身的襯衣兜里。但一個同屋的室友還是大驚小怪地發現了他耳垂上的小洞,繼而這個小洞便成了全班的一個話題。連女生都驚奇地來問保良:保良你爸媽是不是特別喜歡女孩把你當女孩養了,不然你一個大小夥子又不上轎扎什麼耳朵眼兒啊?

保良總是微笑著回答:對,我媽想我姐姐,老想讓我戴上耳環,就像見到我姐姐似的。女生們聽了無不驚訝:喲,你還有姐姐哪,你姐姐在外地?保良說:啊,在外地,好多年都沒回家了。女生問:出國了?保良說:不是。女生問:是親的嗎?保良說:當然是。女生嗔鬧:你們家怎麼摘的計畫生育!

耳環帶在身上,周末換上便衣,保良就會把它重新戴上,然後對鏡自顧。和李臣劉存亮聚會時他也常常戴上,看得菲菲讚不絕口。菲菲說保良你再戴個假髮套塗上口紅絕對能夠男扮女裝。就跟日本的萬人迷木村拓哉似的,扮女人比女人還美。保良說:去!

菲菲和劉存亮確實吹了,菲菲已經開始公開追求保良。保良則像他對劉存亮表白的一樣,對菲菲絕無此念,因此「良菲戀」屬於剃頭的挑子一頭熱的事。劉存亮離了女人,塌下心來又找了個餐廳服務員的工作,每月工資五百塊錢,管吃管住。劉存亮是個性格軟弱但胸懷大志的人,五百元工資省吃儉用,每月還要省出五十元錢去買彩票,渴望一夜暴富,連暴富後錢都用來幹什麼也提前規划了若干方案,那些方案反過來又成為支撐劉存亮生活信念的美好憧憬。連李臣都在他的慫恿鼓動下跟著「玩彩」,只是忽斷忽續不能堅持。

李臣在那家名叫「焰火之都」的夜總會裡混得不錯,每月小費收入不下三千,領班的職位也遙遙在望,所以每天上班都得小心翼翼,不敢出現半點閃失。李臣因此備感勞累,何況在「娛樂場所」幹活兒的人生物鐘全都亂了,李臣一旦走在白天的陽光下,臉上總是鍍著一層病態的青灰。

但和劉存亮相比,李臣的見識和他的錢包一樣,倒是越來越膨脹了,夜總會每天來來往往的客人三教九流無所不有,李臣也就無所不見無所不聞。保良慢慢知道,李臣臉上的青灰不僅僅是上夜班熬的,更多是陪客人喝酒喝的。酒這東西真傷身體,李臣本來五大三粗,在夜總會沒幹多久,就生生把自己折騰成了一副癟耳吮腮的樣子。

那一陣保良不得不從健康及未來的角度,反覆勸戒李臣自控自愛,李臣聽了只是無可奈何地笑笑,表示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是盯包房的服務生,客人讓你於杯你能不幹嗎,你不幹老闆先得跟你急了,老闆掙的就是這份酒錢!服務生掙的就是這份小費!叫干不幹還想拿小費?當然妄想!不但拿不著小費,惹得客人不高興了,連工作都未準保得住呢,所以真是身不由己。保良有時不得不痛苦地想到,鑒寧三雄,從小的兄弟,也許總有一天,會橋路分道,各奔東西。

大學第一年的課程繁重而又緊張,尤其是公院,對學生的生活管理也很嚴格。每天早起出操,睡前點名,就像軍隊一樣。周末假日也常常組織活動,共青團、學生會和系裡的各種活動,一概要求新生積极參加。因此保良並不是每周都能回家,和李臣劉存亮的來往,也就自然而然地漸漸稀少。至於女孩菲菲,有一陣保良幾乎把她忘在腦後,當有一天菲菲突然跑到學校來找他時,保良不僅大為意外,而且心裡也多多少少地,有那麼一點不快。

菲菲來的時候,正是晚上自習的時間,學院的門衛把菲菲攔在學院的東門,然後打電話到偵察系的宿舍樓里。一個熱情的同學從宿舍跑到教室來叫保良,等保良趕到學院的東門,菲菲已在口噴熱氣的寒風裡,等候了將近一個小時。

菲菲站在學校東門正面的最顯眼處,見到保良從裡邊出來便遠遠招呼:「保良!保良!」弄得從校門進出的學生紛紛回頭,而且這一天菲菲正好穿著一件淡黃色的上衣,這上衣是菲菲最值錢的一件行頭,可惜這種刻意的打扮反而讓她顯得俗艷不堪,至少以保良的審美情趣來看,那外套的顏色和褲子的樣式與季節都不協調。那外套的輕飄和綳圓了屁股的褲子引得往來進出的同學老師無不側目相.看,審視的目光讓保良的臉頰一陣陣發燒。

於是保良對菲菲的口氣,也就流露著幾分不爽:「你怎麼到這兒來了?」他責問菲菲:「誰讓你到這兒來的?」

菲菲探頭向學院大門裡好奇地張望,公安學院大門的氣派讓她重新另眼打量保良。這大概是菲菲頭一次看到保良身穿警服,大門的巍峨和警服的威武,讓菲菲不由不眼熱心跳。

「你們這兒真牛,保良你就在這裡邊上課呀,你們上課都穿警服嗎?」

保良把菲菲引至大門一側,進入離燈光稍遠的一處陰影,皺眉問她:「你到底幹什麼來了?有事沒事,我還要晚自習呢。」

菲菲說:「沒事,我想你了就來看看你,不行嗎。保良你帶我進去看看怎麼樣,你在裡邊學開車嗎?」

保良匆匆看了看手錶,匆匆說了打發的話:「我們學院不讓外面的人進去,你要沒事就趕快回去吧,我還得回教室上課去呢,你以後沒事就別來了。」

保良說著要往校門裡走,菲菲才想起來似的在後面叫他:「哎,誰說我沒事啊,我有事,沒事我來找你幹什麼。」

保良只好站住,耐著性子問她:「什麼事,快說。」

非非說:」不是我的事,是李臣的事,是李臣讓我找你來的。」

「李臣?」保良問,「李臣找我有什麼事,他是不是在外面惹了什麼事了?」

保良記得他第一次穿著嶄新的警服到李臣的住處炫耀時李臣確實說過這話,他說保良你小子也當上警察了,等哪天我萬一犯了事求你幫忙,你可別兩眼一翻不來撈我!

保良兩眼直瞪瞪地瞅著菲菲,心裡預感到李臣肯定出了事情,於是急著催問:「李臣到底怎麼了,你什麼時候見到他的?」

「就是今天見到他的,」菲菲說,「他讓我過來告訴你,他打明到你姐姐了!」

保良當天晚上向輔導員請了事假,跟著菲菲一起進城。他們趕到李臣工作的焰火之都夜總會時已是晚十點多鐘。晚上十點正是夜總會開始熱鬧的時候,李臣盯的包房裡也上了客人,保良和菲菲在夜總會門口等到十一點過後,李臣才一身酒氣地從裡面抽空出來,見了保良一通訴苦,說今天來的都是熟客,非要讓他挨個敬酒,他要再不出來八成就得以身殉職不可。

保良還沒輪上開口,李臣果然嘔吐起來,吐在了夜總會門側的路邊。吐過之後才露出輕鬆的苦笑:「行了,沒事了,吐出來就舒服多了,保良你是來問你姐姐的事吧?」

保良急切地問道:「你知道我姐在哪兒了?」

吐過之後的李臣,面色由白變紅,口齒也變得清楚:「在哪兒我不知道,昨天我盯的包房裡來了幾個客人,其中有從鑒寧來的,他們喝酒聊天的時候說起你二伯了……」

「我二伯?」

「就是權力呀!還說了你姐夫權虎,說權虎在鑒河的一個地方跑運輸呢。我一聽,這幫人肯定認識權虎呀。今天下午我跟菲菲一說,菲菲就說要去找你……」

菲菲插嘴上來,也是一通訴苦:「你們學校可難找呢,我跟交警打聽交警都說不清楚……」

保良愣著,心裡不知是希望還是失望。儘管姐姐仍然下落不明,但好歹有了一絲線索,這畢竟是姐姐失蹤後第一次有人提到鑒寧權家,提到姐夫權虎,提到權虎的大致去向。

他問李臣:「那些客人你認識嗎?」

李臣說:「有一個馬老闆我牛熟不熟,以前到我們這裡來過。」

「你知道到哪裡能找到他嗎?」

「不知道,估計他以後還能來吧。來了我馬上告訴你。」

李臣話到此處,怕客人或經理找他,不敢久留,匆匆跑回夜總會裡去了。保良沖他頃刻消失的背影喊了一聲:「哎!」卻不知喊他還想說些什麼。

菲菲說:「怎麼樣,我沒說錯吧。你姐姐肯定在鑒河哪個地方跟你姐夫在一起呢。你要不要去找?我陪你一起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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