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第二天上午周月沒去參加吳隊長誠心盛邀的那個會議,整個上午他都和小梅一起,往返於愛博醫院和清水湖醫院的輾轉途中。午飯也是在途中一個小餐館裡吃的,吃得非常簡單,每人只用一碗麵條打點,但周月為自己和從不喝酒的小梅各要了一紮啤酒,以慶祝他們來之不易的大功告成。

因為此時此刻,在小梅的皮包里,已經有了兩份正式的血檢證明,證明兩位幼兒死亡時血液中殘餘的乙二醇含量。這個含量如果從法庭認定的作案時間起以小時向後計算,兩位幼兒死於食用汽車防凍液的推定將不攻自破。

飯後小梅要獨自去醫科大學拜訪劉元青教授,以取得病例記載方面的那個證明,周月因為王科長呼他讓他儘快回處不能陪同,兩人走出飯館後便愉快分手。小梅說只要今天能夠見到劉教授,向法院的申訴材料最遲明天就可出籠。

周月匆匆乘坐公交車趕回處里,一進樓就碰上一臉輕鬆的王科長了,王科長直接把他帶到一樓的會客室里,一進屋便看到處長也在,正和吳隊長及一位檢察院的同志談笑風生。

檢察院的那人周月不熟,只在審判優優時見過面的。所以處長為他們互相做了介紹,處長說:「這就是周月。」口氣頗像介紹一位麾下愛將。

那位檢察官很隆重很熱情地與周月握手,他聲音爽朗地告訴周月:「小周,這個案子謝謝你啦,我們今天上午研究了你提出的那些證據,我們已經正式決定:撤回對丁優的原有起訴,建議法院依法改判!」

這是周月一年來夢寐以求的時刻,他終於從一位主管檢察官的口中,聽到控方承認失敗。吳隊長也面含尷尬地上來和他握手,他說:「周月,小夥子你還真棒!你可把我整苦了,我在刑偵這圈裡的一世英名,就算毀在你的手裡,回去我這檢查還不知該怎麼寫呢。」

周月的手讓他們輪流握著,不知自己此時應該表示些什麼。成敗似乎僅僅繫於一朝一夕,一切都快得突如其來。還是王科長老到地出來替他圓場,王科長經歷過文化大革命的洗鍊,對這類化干戈為玉帛的場面見得太多。

「周月,你也得謝謝人家,老梁和老吳可都是老資格了,在咱們處頭面前這麼誇你,這可都是出以公心。」

周月按照科長的要求,向檢察官和吳隊長也表示了感謝。既然處長也在,這便是一個正規的場面,場面上的人就要說場面上的話,何況今後處里科里還要和分局和檢察院密切合作,所以周月心裡清楚,不能因為一個案子的是非恩怨,把關係搞僵。

不過周月後來和我說到這段,確實表現了一種寬大的氣量。他說吳隊長他們於丁優於他,都無私仇,他們也是為了工作。干公安辦案子,誰也難保不出差錯。何況這個案子又是那麼蹊蹺離奇,能做到知錯即改,已是不錯的職業道德。

周月也確實看到,檢察院和吳隊長在優優釋放出監的手續方面,確實非常積極地加速辦理。在法院改判之前,先與監獄管理部門協調,讓小梅代為提出申請,為優優辦理了保外就醫。保外就醫就安排在優優三年前來到北京時的第一個落腳點公安醫院,住院的費用暫由分局墊付。誰也沒有提起這筆醫療費用今後的出處,分局的人也許預想到優優被無辜錯判,歷經生死之劫,又陷牢獄之苦,今後很有可能提

起行政訴訟,要求國家賠償。如果法院判定公安或檢察機關應予承擔行政賠償,醫藥費也自會算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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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優也確實需要調理一下身體,她在知道胖胖死亡的噩耗之後,精神處於崩潰狀態,一連三天水米未進。後經監獄民警耐心開導,生活關懷,才開始吃些東西。後來優優跟我說過這樣的話:她的命差點讓警察害了,她的命也是警察給的,監獄裡管她的那幾位民警,對她殺人無論信與不信,當她(他)們知道她的女兒死了之後,都給了她極大的關懷同情。那時她對人生已然絕望,心灰意冷,是這些民警讓她還能觸摸到人性的溫暖,還能感受到人世的挽留。

再說,周月也是民警!

是周月救了她的性命!

周月也到公安醫院來看優優。

周月來看優優,給優優帶來了鮮花和水果,他注視著優優蒼白虛弱的面龐微微含笑,而優優卻禁不住兩眼熱淚奔流。她知道周月不會記起三年以前,同樣是這家公安醫院,同樣是這樣雪白的病房,陽光透過窗帘的過濾,同樣明媚,同樣把柔和的溫情在每一個角落張揚。那時優優就和現在的周月一樣,坐在床沿沖他微笑,所不同的是,那時病床上的周月,對那微笑的一切含義全都渾然不知。

周月把鮮花在優優的床頭擺好,俯身問她休息得怎樣,優優坐起身來想擦掉眼淚,結果卻一下抱住周月放聲大哭。

周圍的病友和醫生護士全都愣了,整個病房都感動地肅靜下來。大家也聽說了優優死去活來的這番劫難,面對她劫後重生的悲喜之情無不動容。

他們看到她和她的救命恩人抱在一起,他們並未意識到優優是在擁抱她的愛人,他們以為優優的眼淚和激情只是出於感謝,他們不可能聽到她心中哭喊的話語。

她向周月呼喊:「你抱抱我吧,抱抱我吧,我沒有親人了,我只有你!只有你是我的親人!」

周月當然聽不到優優泣血的心聲,但他還是張開長長的雙臂,擁抱了這位同鄉小妹,擁抱了這位曾在這家醫院照顧過他的美麗女孩。他用這樣的擁抱,慶祝他們共同的勝利,並且歡迎優優,重新回到自由的天空。

優優知道,她的劫難皆由姐夫一手造成,她也知道大姐對此已經默認。她也知道大姐就在北京,在她獄中煎熬的一年多里,卻始終沒有露過一面。她開始相信大姐已經不認她了,即便她今後被判無罪,和姐夫也已形同仇人,大姐只要還須依賴姐夫,就不會為她放棄生存。大姐身體不好,沒有文化,性格懦弱,多年來習慣於受姐夫控制,她想不到,也不明白,一旦離開姐夫還怎麼生存。在優優大姐的心目中也許什麼都沒有了,只剩下了對自己生存安危永遠的恐懼。

所以優優在抱緊周月的時候,不僅是抱住了自己多年追求的愛情,而且,她覺得,這個陪伴她渡過少年心路的小伙兒,這個和她一樣從仙泉來到北京的青年,現在是她惟一的親人!

第二個來看優優的人,是我。

在關心了優優身體情況之後,我們之間最先冒出的話題,依然是關於周月。我把周月這麼長時間以來為她所做的事情,所動的腦筋,所奔波的路途,所經受的委屈,都繪聲繪色地告訴優優,聽得優優熱淚滾滾。我特意談到周月的目的,僅僅在於讓優優了解她獲得自由的過程及其原因,以便她日後能夠知恩圖報。我接下來談到的正題,顯然只能是另外一個人物,那個人物自然就是信誠。信誠是優優女兒的父親,和優優的關係,幾乎是未及辦理手續的一對夫妻。

談到信誠優優沒有更多話語,但她在結束保外就醫,在法院改判無罪,在她可以自由活動的第一天,就在我的陪同下去了清水湖。她在清水湖醫院一間寬大的病房裡見到了尚且不能下床的信誠,她坐在信誠的床邊,臉上露出憐憫的微笑,信誠則象優優見到周月一樣,抱著她的身子失聲啜泣。

從那一天起優優就住進了清水湖醫院的這間病房,就像當年在公安醫院照顧周月一樣,照顧信誠的生活起居。信誠的身體和他一年多前在愛博醫院住院期間已然今非昔比,按照醫生的說法,信誠因為精神屢屢受創,除心臟更加虛弱之外,整個循環系統和內分泌系統,都需要好好加以調理。醫生不希望再有什麼新的刺激又來騷擾信誠,要設法讓他的心情漸漸平靜,他們希望優優能以樂觀的情緒,幫助他渡過這段悲傷,逐步彌和心裡的傷口,儘快走出過去的陰影。

所以,優優格外盡心地照顧著信誠的飲食休息,對信誠的一切要求總是有求必應,從不忤道他的任何意圖。只有一件事她沒有隨了信誠的心意,那是一件大事,就是和信誠結婚。

結婚是信誠最常提到的話題,卻被優優一再刻意迴避。她說你現在身體這樣怎麼能結婚呢,反正我們生活在一起,結不結婚又有何意義?凌信誠的身體狀況永遠是優優的一個盾牌,讓她能夠抵擋愛情之矢。其實信誠也完全清楚他現在連這張病床都不能遠離,結婚對他絕不是個現實的事情。他反覆說到結婚二字,目的只是想聽到優優的允諾,獲得一種心理上的快意。

優優始終沒有明確允諾,其實也是緣於一個心理上的關口,因為她心裡始終沒有徹底放下周月!

根據醫生的說法,婚姻對信誠來說並非絕對禁忌。但在信誠面前,和乖乖、胖胖有關的一切話題,醫生卻不許優優隻字提及。雖然優優是那麼想念她可愛的女兒,她一想起胖胖便忍不住淚雨零丁,但無論如何,她的精神狀態比信誠恢複得要好,所以還能有所控制,落淚也只可一人面壁,絕對需要避開信誠。

與乖乖胖胖死亡有關的案件,其實並未完全偵查終結。那一陣分局已經開始著手對錢志富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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