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我是在「中毒事件」發生四天後打電話給優優時,才知道乖乖出了事。我打電話本來是想問問優優這兩天的心情怎麼樣,信誠的態度又如何,以及她和孩子的關係有無緩解等等情況,但我還未及開口,優優便先說了乖乖住院的事情。她說乖乖現已脫離危險,醫生說今天可以出院,她過會兒就要和信誠到醫院去接孩子,不知我什麼時候有空,她有點問題想向我諮詢。我說:那我也到醫院去吧,到了醫院見面再談。

那時我正為小說的結尾大傷腦筋。如果單從人物經歷的完整性和故事的圓滿性考慮,把小說收尾於信誠和優優以及他們的乖乖在海邊嬉鬧,定格於他們一家三口在陽光下燦爛微笑,似乎並無不可。但自從知道優優與乖乖的衝突隔膜不但未有緩解,反而愈演愈烈之後,我便遲遲不肯如此收筆,敷衍了事。可我又不太情願按真實的事態發展,繼續跟蹤深人。因為按我的分析判斷,在乖乖懂事之前,優優與其徹底改善關係,變得親如母子,恐怕比較困難。按照小說的基本情緒要求和原定的出版計畫,既不能以他們這種劍拔弩張互不相容的現狀作為結尾,又不能先將此節按下不表,耐心等待乖乖長大成人,再續完這個故事。正在左右為難進退失據之時,我聽到了「中毒事件」,頓覺頭腦發矇,對未來事態發展,亦生無數想像。見優優有事相約,便立即關閉電腦,出門打車,直奔愛博醫院而來。

到達醫院後我按照優優在電話里告訴我的病房房號,很快找到了乖乖的病房,推門進去看到的景象,令我茫然不知進退。乖乖的床邊,有一對陌生男女,女的抱著床上的乖乖,傷心啜泣,男的面孔嚴肅,默然立在一邊。最奇怪的是在他們旁邊,稍遠的地方,還站著一男一女兩位民警,正在低聲交談,見我進來,立即用目光碟問。我以為走錯房間,連忙用抱歉的表情,客氣相問:「哎喲,對不起,這是乖乖的病房吧,請問凌信誠來了嗎?」

男警察馬上用職業性的警惕,反問一句:「請問您是……」

「啊,我是凌信誠的朋友。他們呆會兒過來接孩子出院,我是過來幫忙的,請問你們是……」

男警察並未通報自己的身份,只用目光向床邊一指,說道:「這是小孩的母親。」

母親?

我看看那女人傷心哭泣的模樣,再看看那一男一女兩位著裝的警察,心裡大致明白了眼前的情況——那兩位民警顯然是兩位獄警,押解著正在服刑的仇慧敏前來探望她剛剛轉危為安的兒子。而床邊的另一位便裝男子,我猜想那八成便是姜帆。

床上的乖乖,臉上已經恢複了血色,神態也顯得比較自然。對他親生母親的幾顆淚珠,似乎覺得好玩,用白白胖胖的小手,好奇地—一觸摸。那動作在母親眼裡,猶如替她擦去眼淚,讓那位身陷囹圄與世隔絕的女人,越發淚如泉湧。這時,凌家的保姆走了進來,手裡端著一隻保溫罐,打開蓋子,先給姜帆去看,姜帆用手試試罐口的溫度,然後遞給孩子的母親。母親用匙盛了罐里的湯水,先在自己的唇邊碰碰,確認不燙,才一匙一匙地,餵給自己的兒子。

我不知道乖乖喝著那罐湯汁究竟是什麼補品,但猜想那必是姜帆做好帶過來的。同時我猜那必定是些甜味的東西,因為乖乖吃得十分用心。連手上一隻顯然也是剛剛由姜帆替他母親帶來的布袋老虎,也顧不得擺弄玩耍。

這場面讓我感慨萬端,心想這女人在枯燥冷寂的牢獄之中,怎能不念自己的乖乖兒子?她的這個兒子,從懷胎十月,到陣痛分娩,一粥一粟,養至周年,竟然為了金錢,為了三百萬巨款,而一朝割捨,讓人不免對她此時的眼淚,和那一匙一匙送出的親子之愛,不知該給幾分同情,幾分責備。不知她是咎由自取,還是被逼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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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看仇慧敏的模樣,大約二十多歲年齡,五官臉盤雖不及優優青春朝氣,但眉目神態,也還比較秀麗。在她施予母愛享受天倫的時候,姜帆把凌家保姆叫到一邊,面目嚴厲,聲音低迪,嘀嘀咕咕地問著什麼。保姆忽而搖頭忽而擺手,不斷地解釋。我抬腕看錶,心裡納悶,不知凌信誠與優優,何故一直未到。

其實在我已經到達醫院的時候,信誠與優優尚未離開家門,或者說,他們是在出門之際,被兩位不速而來的警察,攔在了屋裡。警察向他們出示了證件,客氣地表示有點事情需要佔用他們一點時間。

於是二位差人被請進客廳落座,他們坐下後看看還站著的信誠和優優,便露出淡淡的微笑,反客為主地招呼他們一起坐下,然後開門見山。對他們要談的事情,從表情上看,信誠和優優都有些意外。

警察說:「我們來,是為了你們那個小孩的事。那孩子叫乖乖對吧?」

凌信誠說:「對。」

「你是孩子的父親?」警察先問信誠。

「對。」信誠說:「我們做過DNA 的。」

警察又轉向優優:「你不是孩子的母親,對吧?」

優優點頭。

凌信誠有點緊張,迫不及待地反問警察:「孩子又出什麼事了?」

兩位警察對視一眼,其中一位半笑不笑地問道:「出什麼事你們不是早就知道。」

凌信誠語塞片刻,似乎一時未能明了警察的意思,他愣了一會兒再問:「中毒那事?」

警察說:「中毒?中什麼毒呀?」

警察的表情凌信誠看得出來,那是明知故問。但他還是照實答道:「那幾天他不知吃了什麼,嘔吐、發燒,不過現在已經沒事了。」

警察問:「吃了什麼?」

凌信誠說:「醫生說孩子血液里乙二醇的含量過高,乙二醇是什麼東西我們也搞不大懂,醫生說具體原因還沒有查清。」

警察說:「晤,我們就是為這事來的,因為孩子中的這個毒,就是你剛才說的那個乙二醇吧,確實比較少見。所以我們想了解了解到底怎麼回事。」

從警察進屋優優就一聲不吭,始終由凌信誠與他們對話交談。凌信誠說:「乙二醇也是我們聽化驗的醫生私下裡說的,怎麼回事我們也不清楚。」

警察說:「孩子中毒時你在嗎?」

凌信誠說:「不在。我和幾個人在貴賓樓飯店吃飯,是她給我打的電話,我直接趕到醫院去的。開始我還以為孩子只是一般鬧鬧肚子,沒想到問題那麼嚴重。」

這時警察再次把目光移向優優:「孩子發病的時候都誰在家?」

優優一直在聽,冷不防突然被問,一時有些措手不及:「啊?呢——保姆在,呢,我也在。

「誰最先發現孩子有中毒癥狀的?」

「……是我吧。

「你當時和孩子在一起嗎?」

「沒有。孩子在樓下,我在樓上,我正好下樓想去廚房一趟,聽到孩子在哭,哭得聲音和往常不太一樣,我就喊保姆。可保姆沒在。我就站在孩子的門口往裡看,可屋裡沒人。孩子自己躺在床上哼哼。我就想孩子可能是病了,可我又不敢進去……」

「你為什麼不敢進去?」

警察打斷優優,表示疑問。優優猶豫了一下,說:「孩子有點怕我,見我就鬧。所以……所以我也有點怕他。」

「孩子為什麼怕你?」

警察似乎跑了題,別有興味地窮追不捨。優優十分尷尬,求救似的去看信誠。信誠一下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好籠統地解釋:「我那小孩不是她生的,所以,可能不太認她,有點見生。」

警察繼續執著於這個話題,還是盯問優優:「你覺得,孩子為什麼不認你呢?」

優優對警察執意糾纏這個話題似乎有些反感,這是一個最令她難堪和不快的話題,但她還是忍著,她說:「小孩子的想法,我哪知道。」

「是不是你打過他,或者平時對他較凶?」

優優還未答話,凌信談搶先解答:「沒有,她對小孩從來不凶。」

「那為什麼孩子怕她。孩子嘛,只懂簡單的情緒反應。是不是你不喜歡這個孩子,孩子看出來了,所以……」

「不是的,」凌信誠再次接過警察的疑問,替優優回答:「不是的,我那小孩以前受過刺激的,可能有點條件反射。」

「才一兩歲的孩子,受過什麼刺激?」

凌信誠和優優,都沉默下來,誰也不願啟口似的,但警察疑問的目光停在他們臉上,始終不肯移去,逼得凌信誠不得不往事重提:「半年前我們父母出了事。他們被人打死的時候,這小孩在場。」停了一下,他又說了句:「她也在場。」

這兩位警察大概不知道凌家的這段痛史,怔了一下,表示歉意:「啊,對不起。」不過他們還是接著問下去:「孩子見你就鬧,你也怕這孩子,那你們在一起怎麼生活呢?」

優優低頭不答。

凌信誠說:「讓他們盡量少接觸吧,我想,也許孩子大一點以後,慢慢會好。」

警察邊問邊記,問到此處總算合上了本子。凌信誠以為他們調查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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