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凌信誠家住在機場路附近的瑞華別墅,那是一片樹林環抱的親水花園。優優已不只一次來過這裡,柳暗花明都是輕車熟路。

那天晚上在我趕到瑞華別墅之前,優優已然到達這裡。她還帶來了阿菊、德子和李文海,來見她的老闆凌榮志。

這次約見的時間是當天中午定下的,那時優優正和財務總監一起,把剛剛提出的三百萬元現金送到凌榮志的辦公室里。凌榮志當即叫來司機,讓財務總監坐他的車子直接把錢送到他家,交到他的夫人手裡。財務總監喏喏連聲地提著錢和司機一同走了,凌榮志留下優優和她隨便聊了幾句,他們聊到了優優的老家仙泉,話題不外是氣候特產及名勝。優優見老闆此時挺高興,臉上態度又親切,便放膽說了李文海托的事。不料凌榮志馬上答應了,讓優優帶她那位想做藥品代理的老鄉,晚上到他的家裡來談。

優優原來以為,和她一起去的,只是李文海一人,但去之前李文海請優優在外面的一家飯館吃晚飯,把阿菊和德子也叫上了。李文海不知從什麼地方弄來一輛富康轎車,讓德子開著。還讓德子穿了一身西裝,雖然並不合體,而且還有些皺巴,但德子穿在身上,感覺還是變了模樣。飯間從他們的對話當中,優優聽出他們早就商量好了,讓德子扮作李文海的跟班,以便讓文海哥顯出一些派頭。談生意總是需要撐些派頭出來,不然會被對方看輕。德子讓阿菊也一道跟去,他說我們三個都去,你一個人回旅館還是在哪裡等著?李文海於是笑道:阿菊,就一起去好了,去了以後你可以在車裡等著。

於是,一車四人,就一起去了。

其實,在優優他們到達之前,凌信誠已經回到家中,他帶回的那個孩子,已經睡進剛剛置辦妥當的搖籃。凌信誠的母親忙著照顧孩子,把小保姆支使得團團亂轉。凌榮志也露出一臉榮升祖父的微笑,風趣地評價著孩子的相貌,像父親還是像爺爺之類。只有凌信誠自己,不知此時的心情,是高興還是無奈,是幸福還是不幸。

孩子到後大人們才發覺很多東西準備得太不充分,比如小一點的枕頭沒有,褥子被子也不夠厚。又比如玩具之類。原來想像孩子太小,上次被他母親抱來時大家只顧爭吵未及細看,現在才知已經將滿周歲,這時的孩子應當給他一些開發智力的玩具,大腦的早期開發耽誤不得。凌信誠的母親一邊嘮叨一邊開了一張長長的購物清單,從鋪蓋玩具到食品藥品,想到的統統寫上。看看時間不算太晚,便招呼司機拉上兒子和保姆,讓他們趕快到附近的商場採購。等兒子和保姆走後,大約只過了五六分鐘,優優就帶著李文海他們敲響了房門。而那時我乘坐的出租汽車,才剛剛從建國門的立交橋上,艱難地擠人東二環路。

講清時間的順序對我敘述此事非常重要,因為我們計畫當晚要談的事情終因與優優的失之交臂而沒能談成。儘管我們去的都是同一個地點,但時間上的陰差陽錯,使事件後來的走向也陽錯陰差得越來越遠。

最先來到這個地點的是凌信誠自己,但是他很快又離開了。也許在他坐著外出購物的汽車駛出別墅區大門的時候,優優乘坐的那輛紅色富康剛巧開了進來,擦肩而過的剎那誰都不曉得彼此錯過了什麼,兩輛車向兩個相反的方向各自走遠。

德子還是在仙泉學會的開車,許久不練乍一上手不免開得磕磕絆絆,一直到汽車停穩在凌家那座灰瓦粉牆的別墅門口,優優和阿菊才停止了對德子的譏消挖苦。;

大家下了汽車,優優領著他們踏上花崗岩砌造的門廊台階,敲開凌家別墅白色的大門。開門的正是信誠公司的老闆凌榮志自己,大家便隨著優優一起恭敬地尊了一聲「凌老闆」。凌榮志熱情地把他們讓進了高大寬敞的客廳,連阿菊都不甘一人寂寞也跟了進來,象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似的一路東看西看。

主人的身份不言自明,一聲凌老闆之後就不用再加介紹,但客人的身份讓優優有些為難、她不知該怎樣介紹那位其貌不揚的李文海。她既不知道李文海的公司叫什麼名字,也忘了問他在公司里到底任了什麼職務,她只能倉促而含混地說了句:「這是我大哥,這是他秘書。」秘書就是指德子。她想凌老闆應該明白這個所謂的大哥並不是親的。

還有阿菊,更不知道此時該如何介紹了。阿菊跟進來做什麼?

凌老闆看上去很隨和,至少優優能感覺到,董事長今晚的心情很不錯。他顯然能看出優優帶來的這幾個人,都不是什麼大角色,但他仍然讓他們在客廳里那些乾淨貴重的沙發上坐下了,還喊自己的太太倒茶來。

凌信誠的母親應聲在卧房的門口露了面,告訴丈夫孩子醒了她走不開,凌榮志只好笑笑對客人說:「家裡人剛剛都出去了,那你們就喝點飲料吧。」

凌信誠的母親又在屋裡叫丈夫,叫他趕快接盆熱水來,不知是孩子吐了還是尿在床上了,卧室里的動靜聽上去有點亂。優優趕快站起來,對老闆說了聲我來吧,便跑進卧室去幫忙。她原來不知道凌信誠的母親要盆熱水是做什麼,進了屋子一看到那隻新買的搖籃床,當然立刻看懂是怎麼回事了。

再看不懂那不成傻子了,優優後來把話說得很難聽,她對我說,她當時一眼就看出搖籃里躺著的,就是凌信誠的那個私生子,看來這個命好的孩子已經登堂入室地成了凌家的人。

凌信誠的母親是見過優優的,知道她是信誠公司的一個小職員,便不客氣地指使優優到哪裡去拿盆子,再到哪裡去接熱水。優優跑進旁邊的儲物間找來了一隻洗臉盆,又跑進衛生間去接熱水,再端著盆子回到那間卧房裡,幫助信誠的母親清理孩子的屎和尿。孩子已經醒過來,非常乖,一聲不吭地看優優。優優兩手托著那孩子,讓信誠的母親給孩子擦身子,她和那孩子彼此對視著,頭腦中卻完全是空白。

這時,她聽到客廳那邊砰的一聲響,緊接著同樣的聲音連著響了好幾聲。凌信誠的母親被嚇了一大跳,手裡還拿著毛巾便想出去看。剛剛走了一兩步,卧室的門就被撞開了,優優還沒看清進來的人,就聽見砰砰兩聲響,凌信誠的母親朝後一仰就摔倒了,摔得聲音也特別重。

緊接著,優優看到了血,又濃又艷的血漿從凌信誠母親腦袋下面漫出來,順著每一根實木地板縫,快速地被地面吸走了。幾乎同時優優也聽到了自己的叫,那叫聲既尖厲又刺耳,她從沒聽過這麼恐怖的叫,那叫聲讓她幾乎嘔吐起來了。

優優手裡的孩子大概是被槍聲和叫聲嚇著了,放開嗓門哭了起來,但只哭了一下就摹然噎住,全身上下不住地打抖,嘴裡一聲一聲抽著倒氣,瞪圓的眼睛僵直地看著優優!

孩子的模樣讓優優完全無措,她手足麻木地托著那個驚恐的生命,就像托著一個不停蠕動的怪胎。她的身體也隨著孩子發出同樣的顫抖,她的雙眼直直地盯著那隻已經垂下的烏黑的槍管,和立於門端滿臉猙獰的「文海大哥」。

李文海轉身出去了,優優還在原地發著呆,她的胸口劇烈地跳動著,雙腳卻像釘在了地上動彈不得。這時,她手中的孩子突然重新哭了出來,那裂帛般的哭聲驚天動地,嚇得優優幾乎將他脫手扔掉。她不知自己此時該做些什麼,是逃出去還是在這裡守著孩子。

這時德子跑進來了,優優注意到他的手上沒有武器。德子急急地沖優優叫了一聲,叫的什麼沒有聽清。見優優站著沒動,德子衝上來要抱孩子,優優拚命地不肯撒手,但德子還是把孩子從她僵硬的手上拽了出來,胡亂地放進搖籃床里,然後拖著優優的胳膊往門外走去。

優優大聲尖叫不肯移步,她的叫聲和搖籃里的哭聲響徹屋宇。德子給了她一個耳光,她掙扎著踹了德子一腳,那神經失控的一腳踹得很重很重,不知踹中了德子的肚子還是他的下身,德子慘叫了一聲坐在地上,地上還躺著凌信誠的母親。那個死去的女人看上去只不過四十來歲,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失血過多,臉上的顏色白如素紙。

李文海這時再次出現在卧室門口,他催了一聲快走!然後上來強拉優優。德子咬著牙爬了起來,和李文海一道硬把優優拖到客廳。優優驚恐地看到客廳的沙發前面,凌信誠的父親屍橫一邊,頭中三槍,血濺五步,絳唇半開,雙目不合。這恐怖的景象令優優不敢停步,她懵懵懂懂被李文海和德子扶持著,繞過屍體,走出大門,一直被他們拽上了那輛紅色富康。

優優看到,阿菊已經坐在汽車的后座,緊張地睜著驚惶的眼睛。這回是李文海親自開車,德子也倉皇擠進后座,汽車旋即開動起來,在燈光暗淡的林陰道中,急急地行駛。那個時辰我乘坐的出租汽車剛剛開到瑞華別墅宮殿般的社區門口,正在接受門衛羅嗦的盤查——這種社區通常只盤查出租汽車,對私家車則有些不聞不問——當時我隱約記得確有一輛紅色富康,從別墅區內放緩速度,穩穩駛出,從容不迫地在我旁邊擦身而過。

如果我當時不是被那兩位負責的門衛橫加攔阻,我必將第一個目睹那個血腥的殺人現場。門衛在攔下我後,中規中矩地打電話到我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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