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阿菊和德子,不遠千里,來投優優,這讓優優興奮極了。在興奮的操縱之下,她把她兩個月來攢下的錢財,一下子散得精光。

雖說阿菊早就嚷著要來,但她來得這樣突然,還是另有原因。優優後來聽說是因為阿菊在「香港街」幫人經營的那個服裝攤子,某日不清不白少了一箱貨物,阿菊和攤主打了一架之後,還是賠了一千多塊。德子也因為在金堡夜總會和一個醉酒的客人大動干戈,被經理一怒開除。德子在仙泉又沒什麼勢力,原先他的那位文海大哥,忽然一夜人間蒸發,有人說他去深圳做了生意,有人說他殺人負案在逃……總之德子和阿菊的故事一言難盡,總之他們現在身無分文。他們買了車票到達北京,找到優優的旅館,那時兩人口袋裡連零毛的錢都加起來,也不足一百塊了。

那天晚上優優出錢,幫他們在這家旅館租下一個房間。又帶他們出去吃飯。第二天晚上優優下班以後,又帶他們到商店去買生活用品,什麼臉盆肥皂牙膏牙刷洗衣粉之類。德子要抽煙,優優又給他買了五盒在北京非常流行的「中南海」。

一連好幾天都是優優給他們買飯,阿菊感動得不行,發誓以後她和德子找到事做,一定分文不少償還優優。優優說:還什麼,除了我大姐,你就是我最親的人,你就像我二姐呢。

那些天阿菊和德子也都在滿城跑著找工作,每天都跑得灰頭土臉的。優優又笑:怎麼樣,你們也知道不容易了吧,當初我一個人來北京,你們都想像不出有多難!

好在德子在仙泉認識個金堡夜總會的老客人,在北京也開了一家夜總會,德子還真找到了他,這老闆也真給面子,同意德子重操舊業去當保安。但面子是面子,規矩是規矩,一千元的抵押金還是要交的。阿菊只好又來求優優,說在夜總會裡當保安,小費掙得比工資多,德子不想失掉這機會,不知道優優肯不肯借一借。

優優這時已經拿不出一千元,可她也怕德子失掉這個好機會。想來想去沒辦法,但她想到了一個人。

那個人,就是她想躲還來不及躲的姜帆。

她主動給姜帆打了電話,說約他出來有事要談。姜帆正好在王府井的翠華樓有個應酬,就約在了翠華樓旁邊的街口見面。那街口有個古老的教堂,夜晚的感覺非常懷舊。優優站在那條承前啟後的街口,這城市的來龍去脈似乎一目了然。看著川流不息的汽車和來來往往的過客,優優彷彿覺得,自己也是一個地道的北京人了。

但是,和姜帆一見面她才又明白自己完全不是北京人。她既學不出姜帆那副北京人的腔調來,也沒有他那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更不用說,北京人的那副精明勁,讓優優明白自己差得遠。

姜帆剛剛喝了酒,所以說話說得有些沖,他說:「你不找我我還得找你呢。這兩個多月你從我這兒拿了多少錢?你會數數嗎?不會我教你!」

優優說:「拿你兩千四。」

「兩千四?不會吧,你這兩個月才拿兩千四?」

優優說:「一共四千多,有一千六不是我的工資么,還有一點是獎金……」

「你的工資?沒我你能拿工資?沒我你能拿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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優優不吭聲了。

姜帆逼了一句:「麻煩你再算算,你到底從我這兒拿了多少錢。」

優優感到屈辱,但她在片刻低頭之後,還是答道:「四千三。」

「可你給我什麼了?」姜帆冷冷地問:「我讓你辦的事,你辦了么?」

「你要的東西我還沒找到,我們總監那屋子我又進不去,其他人的賬我也……」

姜帆很快打斷了優優的話:「你別跟我說這個,我就問你一句話,你拿我錢了沒有?拿了,好,那你就別再說那麼多廢話了。我告訴你,這年頭沒有白給的錢,沒有免費的午餐,你該怎麼辦,自己想去,我的等待是有限的。」

優優側過臉,不說話。她的目光盲目地滯澀在那座老教堂的立面上,那棟古堡似的老房子,被燈光裝飾得很動人,既像一具明暗有致的現代雕塑,又有強烈的歷史感。難怪優優那麼喜歡它,難怪她把自己也想像成一個北京人!好像北京的一切,都是她的經歷,都和她有關。因為北京,確實有文化,北京,確實很好看。

姜帆當然不能從優優沉默的臉上解讀她心中的北京情結,和關於北京的那些詠嘆,也不知道他剛才的窮凶極惡,讓優優生出多大的失落感,他只是覺得結束這場會面的時辰已到。

他說:「我還有事呢。你還有事嗎?」

優優說:「沒,沒事。」

「沒事你今天找我幹嗎?」

姜帆說出這話時,已經做出要走的樣子來。他的那部桑塔納,就停在教堂一側的停車場,而且,有個BP機已經催了他好幾遍。

「我,我是想……」優優還是厚著臉皮把她的目光抬起來:「我是想再找你預支一點錢,下個月的錢能不能先給我……」

「我一猜你找我就是為了錢。」姜帆很快再次打斷她:「你說你年紀小小的,怎麼花錢這麼狠!」

「我有兩個老鄉來北京,他們有事要急用。」

優優萬沒想到的,姜帆居然把錢包掏出來,當場點出一千塊,往優優的手上一拍說:「就給你一千吧,那二百算利息了。我告訴你,這可能是我最後一次付你錢了。這世上人與人,事與事,都是交易。你不把我要的東西拿來也沒關係,那你就等著走人吧,你掙不上我的錢,你也就別想再掙信誠公司的錢!我告訴你,誰也不是個傻瓜蛋。」

在最後的這句粗話前,姜帆已經轉了臉,他大步走向停車場,優優雖然看不見那張臉上的表情是怎樣的,但那聲調已表達出明確的威脅來。

優優看著他開走了那輛桑塔納,還看見他在路口一邊拐彎一邊用手機給什麼人打電話。街上突然颳起了風,風把優優手上那一疊鈔票吹得響起來,風把優優的腳步也拖得沉甸甸,風還讓優優能感覺出這錢的分量也格外沉……儘管那天晚上她把這錢交給德子時,阿菊高興得上來直抱她!她看著阿菊心滿意足的笑臉,看著德子一張一張地數錢,她也想笑來著,卻沒有笑出來。

第二天優優剛剛上班,就接到姐夫打來的電話。這是姐夫第一次直接主動地,打電話給她。姐夫在電話中告知,大姐肚裡的那個孩子,已經沒有了,大姐流產了。

優優那一刻難過得差點哭了,鼻子酸了半天最後還是把眼淚忍住。從她知道大姐有了孩子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惦記著這個小傢伙,一直等著他快快下生呢。她一直猜他是個男孩,她還給他起了好些帥氣的名字,那些名字都用圓珠筆寫在旅館房間的牆上。她甚至連他的鼻子眼睛都—一揣摩想像,還想像過他可以滿街歡跑的時候,她帶著他到天安門去玩。

可現在,有人突然告訴她,那孩子沒了,永遠沒了,不可挽回地,沒了,她一時真的很難接受,真的非常傷心。而且,她馬上想到了可憐的大姐。大姐一定比她還要難過,這是她的第一個孩子,孩子沒了她一定非常難過。

姐夫接著就說到了大姐,他說大姐病得相當厲害,在仙泉看了好幾家醫院都未見效果,所以他打算帶大姐上北京求治。中央領導都在北京居住,所以北京的醫院一定全國最好。再說優優你不是也在北京嗎,你在北京這麼久了,有沒有認識什麼有名的醫生?

優優這下才搞明白,大姐、姐夫,還有阿菊和德子,他們都以為她在北京找了多麼好的工作,掙了多麼多的金錢,認識了多麼多的名人,撞上了多大的好運,好像只要到北京投靠於她,一切都能迎刃而解。這也怪她自己過去胡亂吹牛,碰上難事從不跟家裡訴苦,既怕家裡著急,也是自己炫耀。可一旦有了好事,比如找到體面的工作,掙到較高的工資,包括又跟著老闆上哪家飯店吃飯去了,等等,她都要追不及待地報告回家,家裡人准以為她在北京就算不能呼風喚雨,至少也是如魚得水了呢。

但她還是馬上回應了姐夫的要求,她說:大姐得了什麼病啊?要是仙泉治不好,那就趕快來北京吧。但是,來北京又該去哪裡治,治得好還是治不好,治病要花多少錢,姐夫現在還有錢嗎,這些應該問的話她全沒問。她那一刻只是太心疼大姐了,太想見到大姐了。

一周之後大姐真來了,優優參加工作三個月第一回請了假,趕到車站去接他們。大姐讓姐夫攙扶著走出車廂時,幾乎把優優嚇壞了。她沒想到大姐變成這樣了,這樣瘦弱,這樣蒼白,眼眶也泛著黑圈,連聲音都沒有亮音了。

在人流如潮的站台上,優優抱住大姐哭起來。大姐也哭起來。姐夫手提肩背大大小小好幾個箱包旅行袋,像是徹底把家搬過來。

他站在她們身邊啞聲問:「優優,咱們去哪裡?」

姐夫的問話讓優優馬上把眼淚止住了,讓她意識到自己此時是主人,他們是投奔她來的,是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的。不要說沒見過世面的大姐了,就是精明能幹的姐夫也是第一次出遠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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