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話 罹神

清晨的濃霧中,立著一個集裝箱。

聽見引擎聲,通宵在集裝箱旁待命的祈禱士們紛紛轉頭看過去。兩輛輕型送貨車和一輛帶篷卡車閃著車頭燈,排成一列駛了過來。

「總算是來了。都等得不耐煩了。」

當祈禱士閱歷三年的青海把軍刀扛到肩膀上,在停下來的卡車前大大地打了個哈欠。站在他身邊的同期同事菊池訓誡他的懈怠:

「喂,別大意。那可是『六花的禍津神』。」

「太大驚小怪了。你也不想想派出了多少祈禱士過來。」說著,青海攤開雙臂比向齊刷刷排成一長排的祈禱士們,對他笑了笑。他們的任務是把送過來的「六花的禍津神」裝進集裝箱里,再用列車來運送。

從輕型送貨車上下來的中年研究員掃了一眼聚在這裡的祈禱士們,而後徑自從隊列中間穿過,向位於後方的人物跑去。

那個人物是從運送目的地派遣過來的。給他們的說法是,此人是全權部署拘束、監禁、管理研究對象禍津神的看守長。不過以他的矮個頭和小身板,怎麼看都只有十來歲的光景。穿戴的看守帽和長袍都大過身體的尺寸,說是人穿衣服不如說是衣服穿人。活脫脫一個裝大人的小朋友。

「就那德行好像也是個祈禱士對吧?為什麼沒有軍刀而是用大刀啊。」

青海對他背著兩把大刀的模樣嗤聲訕笑。雖然嘴上沒說,不過「矮不隆冬的還跩個二五八萬的。」這話簡直要寫在臉上了。

看守長的待遇明顯比其他祈禱士更優渥。他身邊帶了個肌膚褐色的眼鏡秘書,而那個秘書還是個胸部從敞開的西裝領口呼之欲出的高挑美人,怎麼看都讓人心裡不爽。研究員說的話,全都是由這個秘書代勞做筆記——就連活頁紙都是她自己準備來的。

而那個看守長則是睜著昏昏欲睡的眼睛,捧著馬克杯啜著玉米羹,嫌冷似地蜷起身子。真要說的話,他才是那個在「六花的禍津神」面前最大意的人物。

不只是青海,其他的祈禱士們也對看守長投以懷疑的目光。

「……別一直盯著看。給大人物找茬,可沒好果子吃。」

青海「好好好」地虛應著菊池的警告,重新轉向卡車。「我們關東的祈禱士也真是被看扁了呢。」

在面前的年輕研究員,很明顯是屬最底層的。他正對祈禱士們說明「六花的禍津神」的狀態:

「——為了順利運送,我們使用了相當強力的藥物。她現在意識不清,不過有時還是聽到她哼唧,或是發出囈語聲,請千萬注意,不要理睬。」

「……哼唧聲是要我們怎麼個注意法呀?」

青海說著悄悄話,菊池用手肘懟了懟讓他閉嘴。

「她的視野和牙齒都有拘束具遮住。雙手則帶著手套,手腕上有嵌入抑制禍津神能力的『白錠』,不過她的身體素質非常強,切記不能疏忽大意——」

「不過我總覺得有在哪裡見過他……」這次是菊池在喃喃細語。「見過誰?」青海回應道。

「我說的是那個看守長。是在哪兒看到的來著……」

「那種小豆丁肯定俯拾即是啦。」

總算到了把「六花的禍津神」轉移到列車集裝箱的時候了,青海當仁不讓地站到前面。到這裡為止都是在用普通的帶篷卡車來運送。這都是為了騙過眾目的障眼法。任誰都想不到,被指定為一級災厄的禍津神竟會被裝進貨架這薄薄的一層鐵皮里運送。

現在就是要把「六花的禍津神」從卡車的貨架里搬到列車集裝箱上去。這列車本來也不適合用來運送禍津神。這列由一節節客車廂連接的蒸汽機火車,是為了一個叫「銀河鐵道之旅」的旅遊線路而準備的。

「好了,趕緊地把它搬出來吧——」

青海打開貨架的門向裡面張望,看到裡面詭異的光景而緊鎖眉頭。

那個禍津神被拴在好幾個疊起的木箱中央。全身被皮革制的拘束具包覆,交叉在胸前的雙臂和她的雙腳都被皮帶牢牢固定住。

能看到光可鑒人的金髮在肩頭搖曳,但看不到眼罩下的表情。

不知道是不是在搬上車之前被教訓了一通,血從拘束衣里滲出來,在腳下積起一灘血窪。渾像被立在貨架里的紗包。

「……人類下手的時候也真夠心狠手辣的啊。」

貨架里充斥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如果不做到這地步壓根就搬不了她。那可是一級災厄。」

禍津神大概是察覺到了青海和菊池等人進來的動靜,抬起頭來,擺著身體叫喚開了。帶著的面具讓聲音模糊不清,聽不真切。

「噢唔、噢唔……!噢唔!」她劇烈地擺動身體,極力叫喚的樣子透出洶洶鬼氣,祈禱士們倒抽了口氣。

「……哪是在哼唧,分明是在吼叫嘛。」

「……別去在意。趕緊把她帶走吧。」

菊池推著附有滑輪車的磔台,將禍津神連同把她拘束在上面的支柱一起從貨架上搬下來。

「噢唔、噢唔噢唔!噢……!」

他們在蒙蒙晨霧中行進,從貨架向集裝箱轉移,其間禍津神仍舊在晨霧中叫喚個不停。

詭異的氣氛下,祈禱士們都默不作聲地搬送著,只有青海露出了冷笑。「都說『六花的禍津神』極殘酷之能事。不過現在這麼一看,不是還挺心疼的嗎。對吧?」

青海啪嘰啪嘰地拍打禍津神的臉頰,在推磔台的菊池馬上告誡他:

「住手青海……!這麼做危險!」

「哪裡危險了。這五花大綁的。」

青海抓起她被面具蓋住的下顎,拉向自己這邊。

「噢唔噢唔!噢唔……!」

「嗯?你說啥?聽不見耶——」

青海給了菊池一個笑臉,就像在說「這算屁大點兒事嘛。」

望著搬出「六花的禍津神」的一行人,中年研究員不解地歪了歪頭。「嗯……?不對啊……」

在貨架裡面的,不應該只有那一隻禍津神。本來一起乘上去的研究員,還有兩名祈禱士都沒有下車。

他跑去貨架里確認情況,充斥其中的血腥味帶給他不祥的預感。

他的目光落向堆在貨架上的其中一個木箱。其他木箱都蓋得嚴嚴實實,只有那個木箱的蓋子有一點點蓋偏了。

裝在裡面的是祈禱士的屍體。四肢歪七扭八的三具屍體死死地擠在裡面。

嗞溜,面具從青海抓著的禍津神的下顎上挪開了。

「咦……?這東西沒繫上……?」

「噢唔噢唔、噢唔噢……啊。我叫著玩兒的啦。被看出來啦?」

只露出嘴角的禍津神,沒動眼罩而是舔了舔嘴唇。她的嘴角被紅森森的血液浸淫。

這時,從卡車的貨架上,傳來研究員的吶喊:

「叫人檢查一下訶利安薩絲的拘束——!」

下一瞬。禍津神的身體登時向前一倒,一口咬上了青海的脖頸。

「……嘎!?」

「拔、拔刀——!」

禍津神咬斷青海飆濺鮮血的喉嚨,解開拘束伸展開雙臂。褪下全身上下的拘束具後,露出了在研究所里被換上的黃色工作服。

那個禍津神把工作服的拉鏈拉倒肚臍眼的位置,伸了個懶腰。

「哈啊……嗅到早晨的味道嚕。」

以六花的右臂作依代誕生的禍津神——腕神「向日葵(訶利安薩絲)」。只看外表還以為她僅僅是一個金髮的少女。她的雙眼迷迷瞪瞪,說話大舌頭,不知道是藥物的影響還是原本就這樣。而這樣一個帶著眼罩的少女卻被所有的祈禱士們橫刀相向。

「別怕!她手上的白錠還在,用不了能力。」

訶利安薩絲的雙腕上銬著像是手環一樣的刑具。而且眼罩也沒有取下來。然而她卻輕而易舉地躲開了高舉軍刀撲來的祈禱士放出的一擊,消失在濃霧中。

「別讓她跑了!」 「快追!」「抓回來!」

菊池也拔出軍刀架在身前,尋找訶利安薩絲。晨霧中,一個小巧的人影一閃而過。慘叫聲此起彼伏。他反射性地把刀尖指向有慘叫聲傳出的地方。

「嘎!」「咿啊!」「不——!」

刀尖忽左忽右地搖擺,菊池挪步一點點後退。

「在哪……?到底在哪……!」

霧中傳出天真無邪的笑聲。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為、為什麼!」

晨霧隨訶利安薩絲靈敏的動作搖逸,血沫伴著慘叫飛散。就在祈禱士們被霧奪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