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三話 櫛結神

那一天,挾帶著哭泣的那聲「殺了我」一直都是推動七日的動機,未曾改變。

六花死後,「六花的禍津神」們所奪去的各個部位,如今仍在活著。海德蘭潔爾的青紫色之眼球如此,莉可麗絲那染得赤紅的頭髮亦然。

所以七日會追盡天涯海角。追逐那些曾經並肩作戰過的,不祥的少女們。

為了徹徹底底地殺了她們的依代——殺了六花。

同轢神的戰鬥結束後,七日在通往神社的筆直小路上失去了意識。

再一次清醒過來的時候他身處在床上。一道急促的喘息聲緊貼在耳畔。

「呼……!呼哧……!」

七日在混沌的意識中,朦朦地張開眼瞼。

熒光燈的逆光之中,赫見一名淌著鼻血的女子。近的出奇。

七日反射性地彈起身子,擰起對方的手腕向上抬,翻轉身體將其摁倒在床。

「咿呀啊啊啊啊啊,對不起、對不起!」

臉被擠進床里,高聲尖叫的人就是巫女裝束的雪生。

「……在搞什麼嘛,你?」

「是、是治療唷……?我、我才沒有做什麼問心有愧的事情唷……?」

雪生胡亂地擦拭鼻血,如此辯解道,但是七日沒有放下戒心。他身上的浴衣呈袒胸露乳的狀態,手腕上更是被扣上了手銬。

而且那還是和白雨一樣,用特殊的方法製作出來的,祈禱士專用裝備。那個手銬原本的用途是拘束禍津神,不過對祈禱士也能產生效力。被這個所拘束的祈禱士會無法使用祈禱術——就例如「召喚」。

七日直起身子,打量自己的身體。側腹、手臂,上面都貼有歌留多牌。

「這裡是……?」

四下環顧。這裡就好像是處在一個單調的細長方盒之中。就只有一個簡易的床被擱在這裡,沒有其餘的任何東西。窗戶上嵌著鐵棒子,熒光燈從天花板射下模糊的光亮。

「是押送車嗎……」

祈禱士協會所持有的押送車,這個也一樣是用以押送禍津神的。

「這裡是停駐在參拜之道入口處停車場的押送車唷。是祈禱士們把昏倒的古川君搬到這裡來的。古川君現在被他們拘留了。」

「我究竟是犯了什麼事兒嘛。」

他若無其事地用手摸摸浴衣的腰帶,確認到金黃色的荷包還掛在那裡。在那個小小的袋子里裝著的是六花的牙——拉緹梅利婭的依代。

「說是二級通緝犯喔。古川君。」

「……嗯?」

「你有襲擊過警察局對吧?和拉梅妹妹一起乾的。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

「是這事兒啊……。誒唷,這裡面有著種種原因。」

「一步步地墮落了呢。還被人叫成暗之祈禱士了呢~」

「一聽那個就讓我頭暈。」

銳氣盡挫的七日把被靠在床上,雪生笑吟吟的俯視著他。

「不過還是有懂你的人在的。」

她遞出七日昏倒時手裡握著的轢神之角的碎片。還有盤在上面的六花的一束頭髮。

「當時就要被扣壓下來了,是鹿島先生把它要回來的。他是在祭典會場擔當警備的年輕祈禱士喔。我之所以能進到這裡也多虧了他。『請給他把傷治好』——他是這麼說的。」

「是那傢伙啊……」

「你認識?」

「不好說。也就是在戰鬥中說了幾句話罷了。」

「我有聽說古川君的作為唷。隻身一人,仗著一柄白雨,毅然涉險。迅捷的步法閃過拳頭和踐踏,還順勢救下了嬰兒,漂亮地斬下轢神的頭顱。……古川君果然好厲害呢。這麼輕輕鬆鬆地救打倒了山之主……。而且只靠自己一個人。」

「這些話都在說哪個人呢,何來輕輕鬆鬆一說。那是險勝好吧。差一點就死了。」

七日正想要從床上站起來,「不可以啦」雪生把他摁住。

「只要看到你的傷,我就知道這一戰有多苦。全身都是燙傷。裂傷也處處都是。左臂滿目瘡痍。我估計內臟也受重創了。雖然有試著把歌留多牌貼上去看看,但這根本不是能活動的狀態。」

「可我不能呆躺著」七日說著再一次起身。「嘿」雪生握住他的左手。

「咿……!」

「看吧,我都說了還沒有治好,再休息休息。」

雪生「哼哼」地挺出胸脯。

「說不定就連我也能打敗現在的古川君呢。其實應該把你帶回去好好治療的……。就看古川君接下來是就這麼被警察帶走,或者是因為退治轢神的功勞而放你一馬……。現在,在現場的祈禱士們正在審議著呢。我們大坂流也會提出解放你自由的訴求——」

「我絕對不能離開這個鎮子。」

他舉起手臂,把連在角上的赤紅髮束拿給她看。

「轢神的體內布滿了這樣的毛髮。這些原本都是六花的頭髮。是櫛結神的依代。」

「……那麼果然是莉可麗絲?山之主之所以會失控也是那個孩子的所為?」

「啊啊,不會錯。『六花的禍津神』就在這裡。」

面孔扭曲的雪生,為了藏起表情而沉下臉。

「……『山之主』的故事啊,其實還在這個鎮子上被編成童謠了呢。從我小的時候就有人唱給我聽了——」

雪生帶著韻律,唱出一小段歌詞。

——『神轎生出山之主,住在甲良山深處。』

——『赤紅的牛面,善良的心。』

「人類和禍津神水火不容,這個我明白。但是從很久很久以前……我們是通過相互間的不干涉,從而保持了良好的關係。我的奶奶啊,她還說那是守護我們的神祗,還一心崇拜著他。她自己還是祈禱士呢……」

雪生抽咽著吸了吸鼻子。做一次深深的深呼吸,轉換了自己的心境。

「鎮上死了很多人。他們都很期待祭典的到來。櫛結神莉可麗絲。那個禍津神所毀壞的不僅僅是人或是鎮子。這座山的立身之道,我們和禍津神一起締造的歷史,一切都被她毀於一旦。要是六花小姐知道了……她一定會很悲傷的吧。」

「鐵定會大動肝火吧,怕是要把她給氣炸了。」

「那麼必須要打敗她才行呢。由我們——前六花隊的我們來打敗她。」

這時,突然有人從窗外朝裡面說話:

「像你這樣擅自地跑進來啊,很讓我們頭疼欸……」

一看,來者正是鬍鬚尖端高高翹起,體型呈倒三角狀的警備隊隊長·蛭子,他把手背在身後挺立著。身邊跟著一個身材龐大的男子,是一個沒有在先前的戰鬥中見過的祈禱士。

「甲良神社的獨生女,大坂雪生。是前六花隊的一員對吧。莫非是正打算把同袍的古川七日給放走吧……?」

「不,我只是在處理他的傷勢而已。」

雪生把臉探到嵌有鐵格子的窗前,如此辨明到。

「我現在就出去。」

「不了。沒有這個必要。光是協助潛逃這一點就足夠形成你的罪狀——」

「隊長!」一道聲音蓋過了蛭子的話。鹿島和南天向這裡跑來。

「是我們給予的許可。如果這成為問題的話,責任也應該歸咎於我們。」

趁鹿島在做說明的空檔,雪生動身從押送車裡下來。

在走下車門前的台階時,雪生回頭看向七日。

「古川君,不可以把歌留多牌撕下來唷。我也會試著和協會交涉看看,好讓你盡量早得到釋放。還有,這個給你。」

說著她從腰包里掏出一個稀疏平常的風車。

「我把它放這裡了哦,有需要的話,就拿這個來當消遣好了。」

雪生走下台階,「大坂」七日對她的背影說道:

「……那傢伙即使是在『六花的禍津神』之中也屬於擅長走上前線的攻擊型,而你過去是衛生兵。」

「……你的意思是?」

「等我過來。要是遭遇到她了,就給我撒腿就跑。」

「嗯。沒事兒的啦,古川君。」

究竟是指不會戰鬥所以沒事,還是指有勝過她的自信所以沒事。雪生做出模稜兩可的微笑,背身離開了押送車。

甲良神社的前殿深處有一個大廳,在那裡祭祀著一尊小小的螃蟹像。

四尊巨大的木像如同守護這隻螃蟹的祭壇一樣矗立著。這是以童話里有出現的四天王——四隻禍津神為原型做出的木像。

「唔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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