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三章 少年和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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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娜・查連喬睜開眼,首先看到的是位於上方、既昏暗又陌生的天花板。

「…………?」

她慢吞吞地爬了起來,途中突然感覺到一陣尖銳的頭痛,便舉起手壓住頭部。

過了一段時間後,頭痛減緩了,接著蒂娜聞到自己身上飄出的酒臭味,不由得捏起鼻子。

「嗚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窺視周圍,終於注意到自己是躺在沙發上。眼前的桌上及地板散落著大量的啤酒空瓶,接著她又看到一名抱著一公升空酒瓶熟睡的女性。

「……啊,對了……是這樣啊……」

記憶終於回籠。

昨日,蒂娜被宿儺星一郎的花言巧語所騙,決定逗留在此後,又受到他的姑姑——宿儺圭子熱情款待。

圭子固執起來也非常可怕,導致蒂娜幾乎都是隨波逐流,最後——

「蒂娜小姐幾歲了?十七?那啤酒還OK嘛!」

圭子邊說邊將啤酒推給她。

雖說蒂娜也不是不會喝,但她並不喜歡日本的啤酒。說到啤酒,會想到的當然是*愛爾啤酒,而不是*拉格啤酒啊。即使她心中這麼想,但基於禮儀,她還是讓圭子替自己倒了杯酒,沒想到杯中的酒竟意想不到地好喝,那是京都當地的限定啤酒。(譯註:「愛爾啤酒」是一種上層發酵啤酒,酵母會浮在酒液上;「拉格啤酒」是用桶底發酵的酵母菌發酵的啤酒,發酵時間比愛爾啤酒長上很多。)

——仔細想想,她應該只喝一杯就果斷拒絕的。

老實說,蒂娜也不是那麼擅長喝酒。日本人似乎認為外國人全都很會喝酒,這是個非常嚴重的誤會。

不知不覺間,圭子注入微醺的蒂娜杯中的酒,從當地限定啤酒換成了日本酒。她喝了以後,才發現杯中的液體是透明的……而她的記憶就在此處中斷。

從沾在身上的酒精味道研判,自己應該陪她喝了很久。仔細瞧瞧,除了圭子手裡抱著的那支空瓶外,一公升裝的酒瓶在地板上到處都是。

「…………好噁心……」

與宿醉不同的另一種痛楚傳來,蒂娜按著頭蹲了下來。

儘管衣服還勉強維持原樣,但一想到自己不知露出了何種醜態,意識便愈來愈模糊。就連在寄宿學校的縱情狂歡,自己也不曾這樣過。想到這裡,蒂娜便忍不住想要落淚。

蒂娜忍著這份可恥的感覺,抬起臉想要再確認一次情況。

室內會如此昏暗也是當然的,因為牆上的掛鐘顯示目前的時間才剛過早上五點。

客廳中只有蒂娜和圭子,沒看到星一郎的身影,看樣子他是獨自迅速地躲回寢室了。竟然在那種狀況下把自己扔下,實在太不負責任了。

蒂娜焦躁不已地用力站起身,然後一條毛毯啪沙一聲地落在腳邊。看來是某個人在自己熟睡後幫忙蓋上的,只是自己如今才注意到。再仔細一看,圭子身旁也有一條揉成一團的毛毯。

「…………哼。」

蒂娜重新替圭子蓋上毛毯,靜靜地離開客廳。

雖然沒有家主的許可很不好意思,但她還是必須沖個澡。不能讓那個少年看到自己這種散發出酒臭味的難看模樣,這會令她惱火。

「…………宿儺星一郎……」

低聲念出他的名字,怒火就更盛,而且胃部還陣陣作嘔。

蒂娜很感謝星一郎救了自己。如果沒有他,自己恐怕等不到『摩天夜宴』開始就失去資格了,所以她才會接下教導他〈聖楔者〉之事的任務。

……不過,對他抱有感謝,跟會不會對他產生好感是兩回事。

首先,蒂娜看不慣星一郎那種從容有餘的態度,而且女性該由男性保護的傲慢女性主義,從他的舉止也隱約可見。自己或許的確是個力量不足的〈聖楔者〉,可是被星一郎那樣對待,不就等於自己的覺悟被小看了嗎?

更何況,他異常習慣對待女孩子的感覺也令她焦慮。這樣看起來很紳士?怎麼可能,那是軟弱至極的好色之徒才有的態度。身為男人,果然該擺出比平時更加毅然的態度。自己無法喜歡他那種帶有特定目的的親密舉止。

最重要的就是那張笑臉。那就是日本人的曖昧笑容啊(感覺不太好的那種)!既然不願意真心相待,那直接板著臉還比這樣好上幾萬倍。

蒂娜愈想,眉間的皺紋就愈多。一注意到這點,她便急忙揉了揉自己的額頭。

不行不行,要是因為那種男人而有了皺紋,那會令自己更火大。

從現在開始的十天里,不管自己願不願意,她都必須繼續與他面對面。最要緊的是維持平常心——蒂娜把這一點銘記於心。

蒂娜一邊搖搖晃晃地走著,一邊打開浴廁的門。

「啊——」

「啊,早安,蒂娜。」

這就是「說惡魔,惡魔就到」吧?蒂娜一打開門,星一郎便出現在她眼前。

而且還是全裸。

或許是顧慮還在睡覺的人,他正在用飄著熱氣的濕毛巾擦拭身體。星一郎一面用力地擦拭頸部,一面對手放在門上直接僵住的蒂娜露出苦笑。

「呃……就算是我,被人這樣盯著看也會覺得不好意思的,能不能請你稍等一下?」

「……啊、啊!?對、對、對不起!」

蒂娜急忙關上門,腳步踉蹌地往後撞上走廊的牆壁,慢慢地蹲下。

「…………嗚、嗚嗚……」

看見了。

她清清楚楚地看見了。

——男人的身體。

「嗚、嗚嗚……連兄、兄長的——人家都沒有看過嘛!」

蒂娜不斷地搖頭,可能是打擊太大,又或是殘留的酒精在作祟,烙印在腦中的影像無論如何都無法甩開。

看到昨日的戰鬥,蒂娜也早有某種程度的預想,不過星一郎鍛煉的程度,讓人無法想像那是以魔導工學士為目標的學生身體。儘管沒有值得誇耀的肌肉,那個站姿卻令他的身體緊繃得使人聯想到柔韌的發條。

還有——他胸前的傷痕。

一道巨大的傷痕就刻在星一郎的胸口,那離譜的傷口大得宛如被炮彈命中似的。

「…………」

一目睹剛才自己還在心底暗罵的人意想不到的模樣,蒂娜便覺得歉疚。那樣顯眼的傷痕,並不是什麼會樂於讓人看到的東西。

更何況,突然打開門的人是蒂娜。必須道個歉——她如此說服自己。

「——抱歉嚇到你了。」

「你也知道啊!」

只是在星一郎穿好衣服出來的瞬間,蒂娜立刻站起來怒吼回去。

「跟女生同住一屋,你怎麼可以毫無防備!態度這麼隨便,你居然還敢邀我來住!」

「經你這麼一說……我的確是大意了,我會反省的。」

「給我徹底反省。既然你已經洗好了,那我借一下浴室。」

推開星一郎後,蒂娜進入浴廁,關上門並上鎖——然後重重地嘆了口氣。

「…………我搞砸了……」

明明是沒敲門的自己大意了,她卻把責任推給別人。一想到自己卑鄙的言行,蒂娜便想抱頭哭泣。

一面對他——宿儺星一郎,蒂娜的步調便會混亂。她會毫無理由地感到焦躁,就算沒有那個意思,言語也會變得刻薄。蒂娜明白自己是個嚴謹的人,但不是那種不知禮儀的傢伙,可是為什麼一看到他,就會變得那麼有攻擊性?

無論再怎麼捫心自問,酒精的迷霧仍執拗地留在腦中,使她找不出明確的答案。蒂娜搖搖頭,轉換思考。她把手伸向自己的衣服,想趕快衝澡清爽一下——但她手上的動作卻突然停止。

「嗚……」

蒂娜察覺到了,自己現在所站的地方,正好就是沒多久前渾身赤裸的星一郎所站的位置。

「嗚、嗚嗚……」

一旦注意到此事,剛才的光景便自然地浮現腦海。與身為女性的自己骨架相異的男性身體,再加上明明不要去聞就好,鼻子卻還是無意識地從浴廁的空氣中聞到些微汗味。

「……男生的、味道……呃,我在幹嘛啊!」

蒂娜慌張地開始毆打自己的頭,下手極為認真的拳頭帶來了疼痛,讓影像及嗅覺嚇得縮了回去。

這是自我意識過剩!又不是讀國小的純情小女孩!

藉助萌芽的怒氣幫助,蒂娜用宛如要把羞恥心一同丟棄般的氣勢,用力地脫下衣服。就在她把手伸向門,想要趕快去沖澡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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