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終章 夜空中的水母

世界很無聊。

無聊到讓人嚇一大跳。

雖然沒有打算說些不平與不滿。

結果要享受某種事物,就需要「享受的才能」。

在海邊嬉鬧的才能。

因為閱讀書本而感動的才能。

在河岸邊烤肉時炒熱氣氛的才能。

看相聲時放聲大笑的才能。

寵愛貓狗的才能。

發現創造出某種屬於自己的東西時會有快感的才能——

很遺憾的是,他無法從自己身上發現任何「享受」這些事物的才能。

所以一切對他來說都很無聊。

這算是「緣木求魚」嗎?

只是鬧著彆扭說都沒有什麼有趣的事情,然後無法享受任何事物——即使對這樣無能的自己感到難以置信,但他依然隨著惰性,像是在深海里飄蕩的水母那樣活著。

這個世界上應該有不少像自己這樣的人。

沒有什麼特別喜歡的東西與興趣,為了過生活而每一天做著沒有太大興趣的工作,像爛泥一樣睡覺,像活屍一樣工作,在沒有得到任何收穫的情況下,面對總有一天會來臨的死亡——

這樣的人只是不起眼,數量絕對不少,因為他本身就深信自己只能用這種方式來過生活。

「……你小的時候家裡環境也不算貧窮,但是父母親幾乎都沒有買過遊戲或者玩具給你吧?理由大概是為了教育之類的。」

水母露出淡淡笑容來回應之前公司的前輩山代宗光這樣的論點。

「是啊。完全正確。你怎麼知道?」

兩人各自注視著螢幕,一邊進行著完全不同的作業,在深夜裡繼續著沒有營養的對話。

「那是習慣放棄的傢伙常會有的癥狀。想要卻得不到,那隻能放棄——不斷重複這樣的過程之後,就變得什麼都不想要。腦的犒賞系統就判斷想要某種東西的行為毫無意義,思考方式也會因此而固定下來。父母親原本是想教育小孩子忍耐,實際上只是培養出容易對各種事情放棄的無力性格……嗯,也就是大人的錯誤觀念。人類是習慣的動物,一旦養成這種性格就很難矯正。你這傢伙大概一輩子都是這樣了。」

不像是在笑著開玩笑,也不像是在罵人一樣指責,山代只是淡淡地陳述著事實。

「當然不是所有被強迫忍耐的傢伙都是這樣,也有長大成人之後反而沉浸在娛樂當中,更因此而步入歧途的人——用跟別人不一樣的養育方式,教養出無法融入人群的社會不適應者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水母老實地點點頭。

「說得也是……不過我也不是完全沒有慾望。還是有睡眠欲、呼吸欲、排洩慾等生存慾望。」

「……那是最低限度的生理需求吧。連這些慾望都沒有就死定了。我說的是物慾、性慾、名譽欲之類的東西。」

「啊,那些就不知道該說有點微妙還是早就放棄了……說起來如果有名譽欲的話,就不會來幫忙詐欺了。」

山代用鼻子發出冷笑聲。

「說得也是。嗯……不過我也托你的福而得救了。」

「『遠藤』先生也幫了我很大的忙喔。一個人住的時候家事實在太麻煩了。」

「實際上我也只能幫上這點忙吧。」

現在的山代宗光是以「遠藤透」這個名字在某公司擔任派遣社員。

這個名義——並非水母從收集個人情報的網站上入手。雖然在省略詳情後騙山代是從該網站入手,其實這個名義的來歷比想像中更複雜一些。

完全不想把詳細情形說出來。反正他一定會露出厭惡的表情,雖然非正職,但他已經找到工作,事到如今也不能隨便變更了。

「不過飛鳥帝國的開發團隊竟然願意僱用我這種冒牌貨技術人員耶。雖然多少聽過那裡是黑心企業的傳聞,不過工作量雖然多,至少不會被揍或者挨罵,然後也確實能領到加班費……就算要準備明年開始的新任務而人手不足,面試立刻就錄取也太誇張了。」

山代把非部內機密的一部分工作帶回家裡老老實實地進行著,同時嘴裡不知道第幾次說出這樣的感想。

為了賺取生活費,山代更改姓名成為派遣社員,潛入「飛鳥帝國」的開發職務當中。

這隻能說是僥倖了。

一部分遊戲製造商搶在其他業者前面實驗性地將辦公室VR化。山代隸屬的部門,每個月只要到現實世界的公司幾次,其他時間可以在自宅戴上AmuSphere然後登入到工作地點即可。

也就是說不需要每天通勤。相當適合潛伏生活。遇見熟人的危險性將大幅減少。

長相原本就不起眼的山代,髮型與服裝都做了變化,甚至還戴了眼鏡,要是遇見哪個認識的人應該也不會被發現,但是能減少外出的機會當然是再好也不過了。

水母一邊整理收集到的個人情報一邊笑了起來。

「是叫作『百八之怪異』吧?飛鳥帝國的開發部門為了這個新的活動而人手相當吃緊,所以刊登了徵才資訊,這件事情在網路上某些地方成為了話題喲。雖然也有『絕對很黑心』的謠言,但我玩了那款遊戲後,覺得他們有很不錯的開發小組——也認為遠藤先生應該能勝任。」

山代皺起眉頭。

「……這我的確很感謝你啦。不過為什麼會找我呢?你自己為什麼不從這種工作里抽手,到這裡上班就好了。程式設計師的技術其實都差不多吧。」

水母肥胖的身體緩緩靠向椅背。

「因為這邊的工作比較輕鬆。我很不喜歡被時間束縛而且還是小組一起進行的工作。瘋狂加班更是不用說,然後也沒辦法在固定的時間起床到公司上班。」

山代歪起頭說:

「啥?不是吧,你在上一間公司也很正常地上班,然後提供了一定的戰力吧。」

「因為那裡的工時超有彈性啊。先把需要的工作分量完成,不論遲到、打瞌睡還是玩遊戲都沒關係——在那裡還定時工作的就只有身為主任的山……遠藤先生而已喲。」

差點叫出對方過去的名字,水母急忙重新說了一遍。

或許就是因為明顯比周圍更加認真工作的模樣,才會讓山代被誤認為投資詐欺的主要犯人吧。

山代沉吟著說「至今為止都沒有這種自覺啊」。

「……話說回來,確實沒有什麼按照時間來上班的傢伙。不過有直接住在公司里工作的人就是了。」

「就是這樣社長才無法讓遠藤先生離職啊。像我的話,就是社長聽見朋友說『我在找人渣工程師』時,就開口說『我這剛好有一個』,然後就像廢棄物一樣隨便就把我賣了。之後也是每結束一個工作就會被調單位……等回過神來時就在這裡了。」

「你認為那邊比較好也太諷刺了吧……我要是被那群傢伙抓到就死定了。」

和剛落荒逃至此地的時候比起來,悲壯感已經變得很淡薄了,但山代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很鬱悶。

水母刻意咧嘴笑著說:

「哎呀,現在先忍耐一下吧。像那種激進分子呢,不是活不長就是會因為其他犯罪遭到逮捕,總之也有許多麻煩……遠藤先生就這樣以『遠藤透』的身份過日子,等變成中年發胖的體型,頭髮開始禿又有腰痛的時候,他們也應該完全忘記你了吧。」

「……十年以上嗎——嗯,考量到那些傢伙執拗的程度,最少也需要這麼長的時間吧。」

隨著憂慮的嘆息一口氣把咖啡喝乾後,山代就關掉筆電的電源。

「……我先去洗澡了。」

「好喲。洗好之後又要跟女兒玩『飛鳥』嗎?」

山代再次發出沉吟。音質聽起來比剛才沉重了一些。

「……是沒錯啦。不過你覺得我應該繼續見她嗎?」

水母眯起眼睛。

「啥?你在說什麼啊?」

「沒有啦,因為……雖然是在VR空間,但要是被那群傢伙知道我定期跟女兒見面……虧我都離婚離開她們了,還是有可能危害到她吧……」

山代說出不安的發言,水母則是用咂舌來回答他。

左右兩邊都是空房——正確來說是水母的僱主把整棟公寓都租下來當成員工宿舍,因此不用擔心說話聲音被其他人聽見,不過這也不是什麼能夠大聲說出來的內容。

水母把臉靠近山代,更加壓低聲音來表示:

「你確實要你女兒不能泄漏這件事了吧?說起來富永那些傢伙,別說遠藤先生離過婚,甚至連結過婚的情報都沒掌握了。然後你在公司里也一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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