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4「我們是不正經同盟」

那天晚上,波尼婆婆和緹塞坐在櫃檯前。這一段時間,緹塞幾乎每天都會到店裡來。她深夜裡出門,父母什麼都沒說嘛。或者,其實是偷溜出來的?

我雖然有問題,卻不可能直接對她問起這些來。有道是再親近的人之間,也有不能踏入的部分,更何況我和她的關係還遠沒有親密到那樣的程度,所以就算問出口恐怕也是多管閑事。

重要的是,緹塞很快就和夜裡的常客們熟悉起來。尤其是年紀大的客人。大概他們是把緹塞當做自己的孩子或孫輩來疼愛。緹塞也很開心,所以我覺得這樣沒什麼壞處。不過受波尼婆婆熏陶這一點,可不怎麼讓人能贊同就是了。

「所以,聽好啊。人呢,一次只能應付最多兩件事情。注意這邊,手頭就沒了防備。注意手頭,懷裡又要露出破綻。訣竅就是要這樣,巧妙地引導他們的注意力。」

「嗯,原來如此。」

緹塞一臉認真地點頭,聽著波尼婆婆的講解。

「喂,小子,不準隨便亂動。」

「不,那個,我還有工作要做啊。」

「現在客人不就只有我們兩個嘛。好了,快在那邊站好。」

「是……」

我沒辦法頂嘴,只好站在搬開桌子形成的空地處。波尼婆婆和緹塞則站在我的眼前。

「一開始的第一步,是先裝作一副普通的樣子,然後把對方的注意力引導到撞上的地方去,趁機一下子拿到錢包。」

緹塞又認真地點點頭。

「你在教她什麼東西啊。」

「扒竊啊,當然是扒竊。」

波尼婆婆一臉淡然地回答道。

「不,這種東西沒必要教她的吧。人家可是有光明前途的年輕人。」

「來,你試試看。先撞一下,趁機拿走錢包。最重要的就是快,但是動作千萬不能太大了。」

「嗯!」

「不行了,這兩個人……根本不願意聽我說話……」

緹塞在胸前雙手握拳,一副幹勁十足的模樣。然後朝著練習台——也就是被罰站的我走過來。我放棄了抵抗,按照指示朝前走。

擦肩而過時,緹塞踉蹌了一下,撞向我的身體。

「啊,對不起。」

撞擊其實很輕。而且即便在這麼近的距離觀察,她的面孔依然非常精緻。要不是因為緊張而臉頰微微泛紅,甚至就像是做工精巧絕倫的人偶一樣。另外,距離近到這個程度,我聽緹塞的聲音也更清楚了。她的音色讓我覺得脊背上痒痒的。

等回過神來,緹塞已經離開了我身邊,我再慌忙看看圍裙的口袋,放在裡面的錢包不見了。

「我做到了……!」

回頭一看,緹塞正雙手握著我的錢包,露出非常滿足的表情。

「真有天分,」波尼婆婆點了點頭。「你長得這麼漂亮,很容易就能搞定那些男人們。」

然後,波尼婆婆又看著我露出賊笑。被緹塞迷得入了神的那一瞬間,看來是沒逃過波尼婆婆的眼睛。我連忙乾咳兩聲,想要把洋相搪塞過去。

「那個,錢包,還給你。非常感謝。」

「……嗯,不客氣。」

緹塞把錢包還給了我。我把它裝進口袋,然後手插著腰說。

「雖然波尼婆婆教了你,但千萬不能對別人那麼做啊,好不好?」

「對大哥哥就可以嗎?」

「嗚」

緹塞抬頭望著我。表情雖然平淡,眼神中卻含著期待。這種眼神勝於一切雄辯,我根本沒辦法拒絕,只好乾澀地點了點頭。

「太好了!」

看她開心地緊緊握住小拳頭的模樣,我突然覺得,自己哪怕這樣充當扒竊的練習對象好像也沒什麼關係了。不,雖然做這種事情肯定是不好的。

「真好說話啊。」

波尼婆婆對我說道,而且一點都不掩飾臉上的壞笑。

「隨便你怎麼說都可以了。」

我確實沒辦法否定。

「好啦,既然練習台都這麼說了,緹塞,再來一回試試看。」

「嗯」

緹塞小跑著到波尼婆婆身邊,背上的小小翅膀隨之一晃一晃。她看起來很開心,這雖然是好事,不過要是做的事情再正經一點就好了。我在心裡一直這樣想。

「這次要從背後來。人擠人,身體接觸的地方很多的時候,就可以這麼做。首先要把手放在他的肩膀或者背上。來,這隻手。」

波尼婆婆的講座進行到第二段時,門鈴忽然響了。走進來的是賽蕾涅小姐。

「怎麼了,看你一臉心煩意亂的樣子。」

波尼婆婆說道。的確如此,賽蕾涅小姐的表情很黯淡。她看了看我們三個人,然後木然地站著,木然地說。

「我……做了偽造的活。」

我沒能立刻就理解這句話,但波尼婆婆在我跟緹塞還疑惑不解時,好像就很快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哼了一聲,接著走向櫃檯,喝掉了杯子里剩下的咖啡。

「我還以為是什麼呢,現在才開始啊。偽造可不就是代筆人的工作嗎,這說明你終於是個像樣的代筆人了。」

啊,這麼說的話——我想起來了。賽蕾涅小姐曾說過,有人曾找過她偽造文件,但她拒絕了。

「嗚嗚,雖然確實有人說,一個代筆人只有能做出能以假亂真的偽造品,才算是入了行……!」

居然還有一種職業的評價標準是這個樣子的,真是稀奇。就算說這是文化差異,我從小在一個守法意識很高的社會裡長大,所以還是有點不容易理解。但是,賽蕾涅小姐說這番話時的表情也很難受,果然個人的價值觀也許不管在什麼地方都是相通的吧。

賽蕾涅小姐抱住頭,蹲在了地上。

「啊啊……果然還是不做可能會比較好……我只要一直能做情書的代筆就滿足了……」

「這不是挺好的嘛。一回生,二回熟,以後都是一樣了。而且你還能賺更多錢。」

波尼婆婆非常口無遮攔地說。

但是這樣反而可能還更好。被她這樣直白地一說,我開始覺得,或許道理真的就是那樣。

賽蕾涅小姐也抬起臉,用手扶著下巴。

「好像真的是那樣……」

可是下一個瞬間她又開始用力搖頭,頭髮都被搖亂了。

「不對,不行的,不行! 這可是違法行為! 啊啊,要是被抓住了該怎麼辦……我不想去偽牢啊……」

「你也太誇張了。要是就因為偽造文書把代筆人給抓起來,偽牢早就塞不下了。」

「偽牢是什麼?」

我雖然不願意插嘴,但這個沒聽說過的字眼還是很讓人在意。波尼婆婆看了我一眼,抬起了半邊眉毛。似乎這還是個很普遍的常識,普遍到連波尼婆婆都開始覺得我奇怪了。但她沒有細問,還是回答了我。

「偽牢*就是關罪人的監獄啊。正式判罪之前先把人關在那裡,那地方大多是地下石砌的臟牢房。一堆囚犯被塞在同一個地方,所以誰都不想到那種地方去。」

[*註:這個詞原文是片假名,對應法語pastiche,這個詞的意思就是『仿品』,於是我們將它意譯成了『偽牢』。]

「呃,原來如此。」

也就是說那是拘留所一類的東西嗎。而且從這番描述來看,那裡的環境應該不怎麼好。

或許是賽蕾涅小姐又產生了聯想,她再次抱起頭,發出「啊啊啊啊」的呻吟聲。緹塞坐在她的正面,撫摸著賽蕾涅小姐的頭。

「嗚嗚,謝謝你,緹塞。姐姐就是到了偽牢里,也不會忘記緹塞的……」

「所以說,你真的太誇張了。只是偽造一份文件,誰都不會在意的。公差們都知道這件事,而且就憑幫他們處理那些麻煩的文書工作,人家還很感謝你們呢。」

波尼婆婆從懷裡取出煙桿,又突然想起緹塞和賽蕾涅小姐還在場,結果她煩惱地看了看煙桿,只把它在手中轉了幾圈。

「更何況,我看你也不是在偽造文書里加筆印的那種性格吧?」

「筆印……?」

這次輪到緹塞對波尼婆婆投去不解的視線。不過在賽蕾涅小姐首先開了口,所以緹塞又把目光轉向她。

「代筆人都有一種用來識別的印記,叫做筆印。那個是用來標明文件由誰寫成的,但是有些人也會把它偷偷地改在偽造的文書上。」

「明明是偽造,卻還要蓋上自己的印章嗎?」

那要是事情敗露了該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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