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回首時曩昔已遠」-age of scarlet scars-

1. 現代,費奧多爾與黑瑪瑙

「也就是說,你是〈十七獸〉之一……沒錯吧?」

問出這個問題後,那傢伙就「哈哈!」地笑了。

閃爍著詭譎金芒的眼睛,已經對這個問題給予比任何話語都更為明確的解答。

費奧多爾‧傑斯曼也笑了。

「──這樣的話,我們重新打個商量吧,黑瑪瑙【Black Agate】。」

他確定自己中了大獎。

位於視線前方的,是民用自走車……還有映照在車窗玻璃上的黑髮無徵種。對方的臉上浮現著不懷好意的笑意,右眼則閃爍著怪異的金色光芒。

這傢伙是〈十七獸〉之一。

威脅著懸浮大陸群【Regulu Ere】的存在;將黃金妖精逼上戰場的元兇;萬物的破壞者;在這個世界所能想像到的一切事物中,是最不可理喻且強大的暴力之象徵。

費奧多爾認為這是最險惡的凶牌,也是最強大的一張底牌。

目前在科里拿第爾契市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中,自己不是當中的主角。儘管他覺得自己算是滿接近核心的,但並不是親手製造出狀況的人──並沒有處於能夠直接觸及希冀之物的立場。為了處理這樣的狀況,他首先需要的就是任何人都無法忽視的力量,因此──

歡喜與緊張幾乎快令他的心臟裂開。

他拚命地壓抑住隨時都會顫抖起來的嗓音……

「能不能把你的力量借給我呢?我要讓懸浮大陸群墜落。」

費奧多爾說出這個提議──

『我才不要哩。』

──嗯?

對方立刻回答。但是,那樣的回答太超乎費奧多爾的預期,所以他過了好一會兒才理解過來。

「你剛才說什麼?」

『就是我不要啊。為什麼我非得做那種事不可?』

對方露出既挑釁又欠揍的表情。

「──喂~?」

接著,比鏡面還要靠近得多的位置,就在費奧多爾的眼前,有隻小小的手掌揮動著。

「你累了嗎?」

他轉頭一看,發現緹亞忒半睜著眼,眸中充滿了像是感到傻眼、憐憫還有難以接受的情緒,眨也不眨地盯著他瞧。

「你果然太勉強自己了啦。雖然我知道你會說現在不是做那種事的時候,不過一碼歸一碼,還是要稍微休息一下啊。」

不是這樣,他剛才並不是在跟因疲倦而產生的幻覺對話。儘管他腦中浮現出解釋的話語,但仔細一想,他這樣本來就很類似在跟因疲倦而產生的幻覺對話,也就是說,他找不到反駁的說詞。

「呃,不是你想的那樣啦。」

「我明白,我全都明白,好嗎?」

緹亞忒溫柔地重複道。她絕對什麼都不明白。

我是誰?費奧多爾‧傑斯曼如此思索。

他是隸屬護翼軍的四等武官。曾經嘗試造反,結果事迹敗露,變成遭到通緝的逃犯。從社會大眾的角度來看,費奧多爾‧傑斯曼不過就是這樣的人物罷了。單純只是一個企圖做壞事卻失敗的小人物。

不過,他本質上確實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至少不是勇者或英雄那種傲視群倫的生物。

假設「正義打倒邪惡讓所有人得到幸福」是故事的王道,他絕對不是立於所謂「正義」的位置。他不會為了某個素未謀面的人或是該守護的規範及道理而赴往戰場。

儘管如此,他姑且還是有願望的。

他有目標,有想要獲得的東西。

雖然可能會被嘲笑,可能沒有人相信,但就算是他,也曾經期望著一個所有人都能獲得幸福的世界;他也曾經認真地思考過可以達到這個目的的方法。

就像是姊夫期望過的那樣,還有姊姊嘲弄過的那樣。有一段時期,他想過自己或許也能為了絢麗的世界做些什麼。

當然,他很明白。他沒辦法去珍惜某一個人,也沒辦法陪伴在其身邊,他沒有那樣的資格。因此,現在的費奧多爾不打算追求那种放縱的事。

過去的願望改變了形式,言詞也有所變化,唯獨心情繼承了下來。

現在的費奧多爾,只考慮著她們的事。

在鏡子那端。

『抱歉讓你出糗啦。』

萬物的敵人──〈獸〉咯咯笑著。

距離地表崩毀已過了五百多年,關於〈獸〉的相關資訊依舊匱乏,研究進度簡直慢得可怕。針對〈獸〉撰寫的論文本身倒是很多,但實質上來說幾乎都是創作故事,通篇充滿作者的想像。而那種〈獸〉現在卻說著大陸群公用語,還能表現出情感。換作是歷史學者,看到這幅情景大概會暈過去,但費奧多爾並不是學者。

「真的被你害慘了。」

費奧多爾用不滿的表情抱怨。

他暫時離開了昨晚之前所使用的藏身處,住進新找到的旅店。

原因在於,他不想再被姊姊掌握住自己的動向。儘管這樣不便和消失的菈琪旭及「斯帕達」取得聯絡,不過彼此之間本來就有必要隔開距離──正因為菈琪旭如此判斷,才會變成現在這樣。一時半刻聯絡不上應該不至於造成問題。雖然胸口深處會感到刺痛,但他現在全身上下無處不在發疼,所以可以不去在意。

緹亞忒應該已經在隔壁房間睡著了。晚上準時睡覺,早上準時起床,從不熬夜。大概是經過紀律格外嚴實的教育,身為黃金妖精【Leprechaunm】的女孩子都很習慣這樣的生活模式。

「再說,為什麼你要拒絕啊?〈獸〉不就是要擊墜大陸群嗎?」

『暫時歇業中啊。』

這是怎樣?所謂的〈十七獸〉就是不講理的象徵,天災的極致,本能的根本處深植著死亡與破壞,照理說應該任何道理都講不通才對。雖然不知道出於什麼原由,但他根本沒聽過竟然有〈獸〉會主張自己的存在理由正「歇業中」。

……不對,仔細一想,他正在聽取〈獸〉的說法,這種狀況本身才是前所未聞的超乎常理吧。

「我說你啊,真的是〈獸〉嗎?」

『對啊,我是不折不扣的〈嘆月的最初之獸【Chantre】〉的亞種。不過,在各種因素交織之下,可能跟你想像的不太一樣就是了。』

黑髮青年看似沒勁地說道,但意外地直率。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能夠溝通的〈獸〉。」

『哦,不對,你似乎有點誤會。』

對方搖了搖手指。

『原本的〈嘆月的最初之獸〉單純是由本能與衝動結合而成的。別說溝通了,根本連你們所說的自體自我都沒有。』

「啊?」

費奧多爾不禁露出「這傢伙在說什麼?」的表情。如果對方連意志和自我都沒有,那他現在究竟在跟什麼東西對話?

這並非謊言,也不是在開玩笑喔──那傢伙這麼說道。

『若論我本身,就是剛才所提到的那種東西,但在涵蓋我的情況下,還有個活了一遭人生的男人存在。當我被你的眼睛拉出來時,那傢伙的知識、經驗和人格之類的都跟著一起出來了。所以說呢,我在你眼中的樣貌以及你所聽到的話語,本就不是屬於〈獸〉的部分,全部都是借來的。』

他用拇指輕輕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所以你才會不想破壞這個世界嗎?」

『不,這是兩碼子事。威廉那傢伙──我剛才提到的搭檔,或者該說是半身吧──說過,要找碴的話,也要先看清楚對手的臉,所以我只是想在逞凶之前,好好見證你們的生存之道。而且……』

他微微勾起嘴角。

『看樣子,就算我什麼都不做,你們之後也會自取滅亡吧?』

費奧多爾無言以對。

「也就是說……」費奧多爾忍著頭痛,努力擠出話語。「在我腦中的〈獸〉,暫時只是個來看熱鬧的,如同字面意義的頭痛根源?」

『哈哈,你真會形容耶。』

被笑了。

費奧多爾覺得不甘心,便也「哈哈哈」地笑了回去,但他內心根本笑不出來。現在這種情況本來就沒有餘裕和時間了,只要是能夠利用的東西,不管是什麼他都想拿來利用。

不曉得對方是否知道他的想法,只聽對方又道:

『啊──不過呢。』

青年的臉上依舊帶著一抹賊笑,並且稍微探出了身子。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